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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点幽蓝,如同投入狂躁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细微却持久。

颜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暴戾和急切都凝固在空气中。他低头,视线死死锁住画布上那一点由温眠引导而落下的蓝色。它不是他惯用的、具有撕裂感的钴蓝或群青,而是一种更沉静、更内敛的颜色,仿佛蕴藏着星辰与深夜的秘密。

他握着温眠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

“……这是什么?”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困惑,与他方才的疯狂判若两人。

温眠没有立刻抽回手,她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逐渐平缓了些的脉搏。“一种可能。”她轻声回答,目光依旧平静,“颜先生,破坏与覆盖,有时会掩盖掉最初最珍贵的底色。修复,不只是弥补破损,也是找回被遗忘的层次。”

她的话像是在说画,又像是在说他。

颜堇的视线从那一小点蓝色,缓缓移到温眠的脸上。灯光下,她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炼过的黑曜石,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与迷茫。这种被“看见”、被清晰地映照出来的感觉,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渴望?

他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两步,眼神重新被戒备和审视占据。“别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糊弄我。”他语气生硬,但先前那种毁天灭地的狂躁却消退了不少,“我要的是能点燃画布的灵魂,不是这种……温吞水一样的颜色!”

话虽如此,他却没再强迫她继续画,也没再撕毁画稿。他只是烦躁地在画室里踱步,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回画布上那一点孤零零的蓝色,仿佛那是什么亟待破解的谜题。

这一夜,颜堇没有再疯狂地涂抹。他坐在画架前,对着那一点蓝和空白的画布,坐了整整一夜,时而抱头沉思,时而拿起炭笔勾勒几笔,又烦躁地擦去。那点蓝,像一颗种子,在他干涸龟裂的灵感荒原上,顽强地扎下了一丝微弱的根须。

接下来的几天,画室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颜堇依旧偏执,依旧会要求温眠摆出各种姿势,但他的注视里,少了一些纯粹的、看待工具的掠夺性,多了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审视。他开始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修复过那么多画,最旧的一幅,是什么时候的?”

“那些古画里的人,他们的喜怒哀乐,真的能透过颜料传达到现在吗?”

“如果……如果一个人记得一种感觉,却忘了与之相关的人和事,那感觉还是真实的吗?”

他的问题支离破碎,像是在努力打捞沉船的记忆碎片。温眠总是斟酌着回答,语气平稳客观,如同在陈述艺术史 facts,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颜堇记忆被封存的区域。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修复《虚妄之灵》时,提及一些细节。

“底层颜料的分析显示,这里最初使用的白色,带有非常细微的珍珠母贝光泽,这在您后期的作品中很少见。”

“这道划痕的边缘,有反复涂抹覆盖的痕迹,似乎创作者在破坏时,也曾犹豫……”

她像一位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发掘着被掩埋的过去,每一铲都精准地落在可能引起共振的地层。

颜堇沉默地听着,不再轻易暴怒。他有时会凑得很近,几乎贴着画布,用指尖感受那些细微的纹理,眼神专注得可怕。他身上那股疯狂的戾气,似乎正被一种更深沉、更折磨人的迷茫所替代。

一天下午,温眠正在调配用于填补画布裂口的专用胶合剂,颜堇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突兀:

“我好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很多画,不是挂在墙上,而是飘在空气里……其中有一幅,很小,有阳光,和……一种让人心安的味道。”

他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些告诉温眠。随即,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粗声粗气地命令:“胶水味道太冲了,换一种!”

温眠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他紧抿着唇,侧脸线条僵硬,耳根却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红。

她没有戳穿他笨拙的掩饰,只是依言打开了通风系统,并取出了另一种气味更清淡的材料。但在低头操作的瞬间,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那座由偏执和遗忘构筑的囚笼,墙壁上的裂痕,正在悄然蔓延。那一点由她引导落下的幽蓝,以及这些关于过往的、无意识的呓语,都像是微弱的光,正试图穿透厚重的迷雾。

温眠知道,她不能急。唤醒一个主动遗忘并沉浸于自我构建的疯狂中的人,需要比修复古画更甚的耐心和精准。她既是囚徒,也是医生,正在用一种近乎危险的方式,治疗着这位囚禁她的、同时也是她所爱的“狱卒”。

下一次,当颜堇再次因为找不到感觉而陷入焦躁时,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走过去,将一小碟她刚刚精心研磨、加入了特殊媒介而呈现出独特温润光泽的钛白颜料,轻轻放在了他的调色盘旁边。

那白色,纯净而柔和,像记忆里某个被遗忘的、洒满阳光的午后。

颜堇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