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年初冬，四九城的风已裹着刀子般的寒气。西风卷着黄沙掠过永定门的城楼子。
易长天拎着一个蛇皮口袋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喉间泛起一阵苦涩。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已成了面黄肌瘦的归人。
十年前他教唆棒梗偷隔壁院子老周家红烧肉的场景历历在目，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顽劣的举动，竟会把自己送进大西北的荒漠里熬了整整十年。
“长天！长天！”易中海喘着粗气挤过人群，李翠兰搀着他，老俩两口的蓝布大褂洗得发白，可眼角眉梢的喜气儿却怎么的也掩藏不住。
易长天望着大伯易中海花白的头发，心里一阵的难受，“噗通”一声就给两口子跪下了。膝盖撞得生疼，却抵不过心里翻涌的酸涩。
大伯，婶子。易长天激动的喊道，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赫然留着几道暗红色的伤疤。
“长天,快起来！” 易中海两口子慌忙拉住侄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快吃，刚出炉的。” 李翠兰抹着眼泪往他手里塞热乎的糖火烧。糖火烧外皮酥得掉渣，芝麻香混着红糖甜味在舌尖化开，可易长天嚼着嚼着，眼泪就砸在青灰色的砖地上。
易长天跪在青砖地上的时候，西北风卷着煤渣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似的疼。李翠兰搀他起身的时候，他才发现婶子李翠兰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
长天啊，走，咱回家。易中海用力的拍着侄子的后背。
三个人穿过月台往外走，易长天瞥见月台尽头挂着欢迎知青返城的红布标语，在灰蒙蒙的天色里红得刺目。可笑的是自己，刑满释放的归人罢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当年在西北劳改农场扛水泥袋的时候被铁丝划的，如今摸起来像老树皮般粗糙。
回到南锣鼓的胡同口，易长天望着斑驳的砖墙和歪斜的电线杆发愣。
先到街道办报个到。易中海压低了声音说道。易长天这才想起，刑满释放人员归乡第一件事就是去街道登记。
他抓紧了蛇皮袋带子，推门进去的时候，戴红袖章的办事员正在喝茶。
易长天？小周翻开登记册，西北农场回来的？先填个表格吧。
易长天接过表格，钢笔在姓名栏写下易长天三字的时候，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小周看见他手腕的疤痕，眉头一皱，这伤是怎么弄的？
劳改的时候扛水泥袋划的。李翠兰抢着回答，从布包里掏出介绍信。
小周戴拿过介绍信，逐字念道：。。。该犯在劳改期间表现良好，准予释放。。。
“劳改期间表现良好是好事。” 小周念完介绍信，抬眼打量易长天腕上的疤痕，“但回了城也得守规矩。街道办每月十五号有思想汇报会，你得准时来。”
“这是《刑满释放人员安置表》，明天先从扫大街开始，至少有一份收入，可以养活自己。” 小周拿过一张表格，钢笔在登记册边缘轻轻敲了敲，“至于以后，要看具体的表现。”
“还给安排工作？”李翠兰吃惊的问道。
“过去犯的错，我们也不会揪住不放，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是要给的。” 小周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些人自己还是很难找工作的。万一收不住心，怎么办？
“感谢政府，感谢党。”易中海激动的老泪纵横的，他明白只要自己侄子有份工作，以后估计就会好好的过日子了。
“这书你拿回去仔细看，尤其是第三章关于‘知青等返城人员管理条例’。” 小周从柜子里面抽出一本《城市居民行为规范》给易长天，“里头详细写着不能聚众斗殴、不得私自离城。最近管理严格，别往枪口上撞。”
“刑满释放人员需要接受三个月的监督考察。期间要定期向派出所汇报思想，不得离开本市。” 小陈翻开他的档案，钢笔在栏划了道红杠，这是规定，也是为了你好。
“嗯。我知道了。” 易长天点头应下。
易长天想起劳改农场的老班长说过的话，出去后别怨天尤人，先学怎么重新做人。重新做人四个字，在四九城的寒风里，比西北的沙尘暴还让人窒息。
“小周，何主任在不在？” 易中海往前凑了凑，掏出一包烟塞了过去。“我想当面跟他唠唠长天这孩子的事儿。”
小周拿过香烟笑了笑，翻开了值班日志，“何主任今儿一早就出差了，现在不在。”
李翠兰从布兜子里面掏出一包桂花糕，塞给小周：“孩子刚回来，还不清楚现在这里的情况，您多担待点。”
“嗯。” 小周推辞不过，接过来放在了边上。都是乡里乡亲的，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东西，拿了对方反而安心的。
“何主任走前交代过，说要是你回来。” 小周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忽然小声的说道，“安心的过日子吧，易师傅等不起了。”
“吧嗒吧嗒！” 易中海，李翠兰还有易长天都是泪流满面的，这是他们感受到的第一份没有歧视，真诚的关心！
“易师傅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你可得争口气。” 何主任出差前特意留下的话，小周始终记在心上。小周清楚易家两口子的苦。
他说的“等不起”，不是嫌易长天来得太晚，是怕易中海那副被岁月压弯的脊梁再经不起风浪。毕竟，老易头的岁数在这，还能有几个十年？
出了街道办，易长天依旧是畏畏缩缩的样子。李翠兰看着侄子抹着眼泪跟在后面，易中海则拍着他后背直叹气。
三人踩着青石板往南锣鼓巷走，秋风卷着枯叶打旋儿，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可谁也没心思驻足。
还没到95号四合院门口，就听见贾张氏尖利的嗓音穿透院墙，“那个祸害还敢回来？当年偷肉判刑的时候，怎么没去枪毙！”
“可不是嘛，西北荒漠没要了他的命，倒把咱这儿搅得鸡犬不宁的！” 贾东旭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毕竟当年和贾家是结下了生死大仇了。
“易家小子命硬着呢！” 黄金铜媳妇王氏正蹲在井台边洗衣裳，听见动静立刻站起身，“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水儿！”
李翠兰听见这些话，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易长天忙搀住她，心里有些发苦。
他想起十年前，自己是做了错事。却不想连累了大伯一家在四合院抬不起头。
如今归来，瓦没遮到头，倒先受了白眼。易长天望着95号四合院斑驳的门楣，心里一阵的紧张，感觉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