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南锣鼓胡同被一层淡淡的金黄所覆盖,那是老槐树叶子在季节更迭中换上的新装。阳光透过稀疏的枝丫,给这条古色古香的胡同增添了几分温馨与宁静。
95号四合院,中院的老何家,何大清坐在窗前,面前摊开一本蓝布面笔记本,钢笔尖在“胡同春秋”四个字上轻轻摩挲,迟迟未落。
窗外,秋风穿过雕花院门,卷起几片枯叶,轻轻落在窗台上,仿佛是时间的信使,带来一丝凉意和岁月的低语。
“爸,您又在这儿沉浸在回忆里,写您的回忆录呢?”何雨晴端着搪瓷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昨儿个阎大爷还特意提起。”何雨晴笑着说道,“您可得把咱们胡同里那些家长里短,人情世故的都细细记录下来。”
“我这,也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免得闲得发慌。”何大清旋上钢笔帽。“说好听点叫回忆录,其实就是记录自己这一生的点点滴滴,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随心所欲!”
“那爸您也很了不起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记录,更别提写了。”何雨晴站到何大清背后,轻轻揉捏着父亲的肩膀。“您这一生,简直就是一部活生生的传奇。”
“47年的时候,我三十六岁。”何大清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茶。“我记得那是冬天,你柱子哥和后院的许大茂,两个小子贪玩,跑到后海去滑冰,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
“后来是小叔英勇地把他们救上来的。”何雨晴不止一次从老哥和大茂哥那里听过这个故事,但每次听起来都像是第一次听,依旧充满了紧张与感动。
“是啊,那俩小子上来后还活蹦乱跳的,可你小叔却因为救人发起了高烧,倒下了。”何大清不住地叹息。“我连夜请了李先生来,开了一副药灌下去,守了他一夜,这才退了烧。”
“你叔啊,从小就心善。”何大清拿起桌上的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上学,工作,甚至是找对象,我都没怎么操过心,不像你哥,平时要是不盯着点,你还真的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柱子哥其实挺好的呀,我嫂子那么漂亮,还是戏剧学院的。要人品有人品,要学问有学问的。”何雨晴想到老哥那张憨厚的脸,再看看自己温婉贤淑的嫂子,心里不禁感叹老哥是真是有福气。
“他有啥本事啊?”何大清自己也乐了。“还不是你小叔带他去戏剧学院的,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厨师的工作,日久生情嘛,这才有了现在的幸福生活。”
“爸,那您今儿写到哪儿了?是从我小叔开始写起,还是柱子哥?”何雨晴给杯子里面续上了热腾腾的茶水。
“我先不写他们,先写写咱们四合院的过去,介绍一下咱95号四合院的历史。”何大清站了起来,推开自家大门,走了出来。
“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四合院,是个三进的院落,布局讲究,气势不凡。”何大清推开垂花门,指着院子里的布局开始讲解。
“大门开在东南角,这叫‘巽位’。在风水里是‘紫气东来’的方位,寓意吉祥。”何大清抬手指向院门的方向。
“我年轻的时候听人讲过,这大户人家修房子,门槛底下都埋着铜钱的。”何大清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对于这些传统习俗颇为了解,“这是取‘财不外流’的意思,希望家族财富能够世代相传。”
“那现在这里还有铜钱没?”何雨晴好奇地问道。
“估计是有的。”何大清点点头,微笑着说,“这铜钱也不是啥值钱的物件,就是图个吉利,图个意思罢了!”
“你小叔的房子是后来重建的。”穿过垂花门,何大清指着东厢房的窗户说,“当时为了扩大空间,往后延伸了半丈,最后还弄了个小院子出来,现在呓别有一番风味了。”
“那当初建的时候,这院子里面就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吗?”何雨晴往里面看了下,只见院子中央的葡萄架子下,桌子,凳子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显然是个享受闲暇时光的好地方。
“当时,就是有人心里不高兴,也没人敢说的。”何大清知道这帮人的心思,“那个时候,是军管会负责地方上的一切事务,你小叔出公差受了伤,这个房子就是作为奖励给他的,谁敢有意见?”
“内院就是中院,咱家这个房子其实是堂屋,也是原来家族议事的地方。”何大清说的是现在老何家的房子,“早年间,祖上置办了这处房产,那是有房契的,是合法的私有财产。”
“那是,所以说还是厨子好啊,即使是饥荒年都饿不着。”何雨晴后面说的一句话让老何有点扎心,“就是咱哥现在改行了,有点可惜!不然还能传承咱家的厨艺呢。”
“内院北侧是后罩房,原先是女眷和未婚子女的居室,也有储物的作用。”何大清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自己的讲解,“我记得,早年间这后面有园子的,花草树木,应有尽有。后来破败了,修整的时候改成了现在的三进格局。”
“爸,您说这四合院里藏着这么多门道,连门槛下埋铜钱都有讲究。”何雨晴望着院中青砖灰瓦的布局,忽然轻叹一声,“那古代那些大文豪们,是不是也像这四合院一样,看着普通,肚子里却全是学问?”
“真正的大文人,他们的学问在笔杆子里,在治国政策里,在为民请命的呼声中。”何大清故作高深地一背手,仿佛自己就是那位满腹经纶的大文人。
“那您说,为啥历史上好多诗人文豪都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何雨晴有点不服气,仿佛在为那些文人打抱不平,“像李太白,杜工部,不是被贬,就是穷困潦倒的。”
“这你就不懂了。”何大清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古人云‘诗穷而后工’,可不是瞎说的。只有经历过生活的艰辛和磨难,才能写出真正打动人心的作品。”
“你看那苏东坡。东坡肉香吧?可他一辈子被贬了三次,黄州,惠州,儋州,越贬越远。可偏是这些苦日子,让他写出了‘大江东去’的豪迈。”何大清转头问闺女,“要是他天天在汴京当大官,哪有闲心写这些流传千古的佳作?”
“就像咱家这堂屋,早年间是议事的地方,庄重严肃。”何大清转身指向中院堂屋,“可现在不也成了吃饭唠嗑的地儿?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可用处随着日子的变迁而改变了。”
“那王安石呢?”何雨晴若有所思,“他可是宰相啊,不也写出了‘春风又绿江南岸’这样的名句?”
“王安石那是变法忙得脚不沾地,可你看他诗词多少?比起欧阳修,晏殊那些专职文人,少多啦!”何大清笑道,“他的精力都放在治国理政上了,诗词只是他的业余爱好而已。”
“再比如章衡。人家是状元出身,主攻的是治国理政,哪有功夫写‘先天下之忧而忧’这样的句子?”何大清想起兄弟说过的一句话。
“就算写,也得先看是不是对得起百姓,对得起江山。这些古人没被贬过,没穷过,没落过榜,没经历过时运不济,命途蹉跎,哪能写出那些传世佳作?”
“爸,您怎么知道这么多?又是风水又是古人的。”何雨晴好奇地问道,“难不成,您年轻的时候也读过四书五经?”
“我?我那点墨水都是听天桥说书先生讲的!”何大清愣了愣,随即大笑了起来,“当年为了学做东坡肉,专门了解过苏大胡子的故事。这一来二去的,倒把那些文人的故事记了个七七八八,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后来,我去了大西北,接触的都是有大学问的人。”何大清还是很怀念当年的日子,“跟他们聊天,你就会学到很多东西。他们虽然不写诗,但他们的学问和见识却让我受益匪浅。”
“这回来以后,到了轧钢厂上班,想着好歹也是副主任,不能丢了面子,没事也翻看了很多的老书和报纸杂志什么的。”这个也算是何大清写回忆录的底气吧?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笔,记录下那些即将被遗忘的岁月和故事。
“报纸杂志我知道,这个老书是什么东西?”何雨晴有点不理解。
“我们这一行啊,核心的技艺源自家族或师徒传承。”何大清解释道,“像江南的‘三道茶’仪式,‘不时不食’的理念传承,都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一个好的厨子,当你告诉我,你要吃什么的时候,我就能通过你的选择,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你的口味,你的习惯,甚至你的性格。”
“所以啊!我们每个人还是要不断学习的。”何大清现在是一副智者的样子。
“你不知道,你所掌握的东西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就像我写回忆录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听了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后来接触了那些有大学问的人,翻看了那些老书和报纸杂志,我现在哪能写出这么多东西来?”
“就算喝酒吹牛?肚子里面也得有货不是?”何大清看着闺女乐了。“总不能别人说个啥,你只能来一句‘俺也一样’吧?那多没意思啊!”
“哈哈哈!”何雨晴也乐了,她觉得父亲的话虽然朴实无华,但却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