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刮，雨没停。
林青站在祠堂前的高台上，手里那张符纸被风吹得直抖。他低头看了一眼，指尖已经破了，血混着雨水顺着符纸边缘往下流。这张符本来是要埋进地脉节点的，现在只能当场用。
他从布袋里把剩下的符全都掏出来，一张张铺在泥地上。桃木剑插在身前，剑柄晃了两下才稳住。脚下的地面湿滑，但他站得很稳。
九叔从后面追上来，喘着气喊他的名字。林青没回头，只抬手示意师父别靠近。
他知道这一招不能中断。
他闭上眼，脑子里过了一遍《玄穹志》里的“御水镇泽”篇。口诀很长，他以前练过几次，都是小打小闹，用来驱个邪、镇个井水还行。现在要对付的是整条河的洪水，差一点就是粉身碎骨。
可他不能等了。
身后有孩子在哭，有老人咳嗽，还有人在低声念叨谁家没了。这些声音他听得清楚。刚才救回来的那个小女孩，到现在还在发抖，抱她的人衣服都湿透了也没换。
林青睁开眼，双手结印。
嘴里开始念咒。
一开始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但随着咒语推进，他的气息越来越重，每吐一个字，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压了一下。泥水溅到脸上，他也不擦。
符纸一张接一张亮了起来。
不是火，是光。淡淡的黄光从符上浮起，像萤火虫一样绕着他转圈。风忽然变了方向，吹得他道袍猎猎作响。
高台下的镇民有人抬头看天。
乌云还在翻滚，但正中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缝。一道微弱的光照下来，正好落在林青头顶。
有人小声说：“是不是……有点用了？”
没人接话。
林青咬牙，继续念。
他感觉到体内的力气在往外抽，像是有一根管子连着心脏，不停地往外吸。双腿开始发软，但他撑住了。
桃木剑突然震动了一下，发出嗡的一声。
紧接着，所有符纸同时燃起金黄色的火苗。火不烫，反而带着一股暖意。那股暖流向四周扩散，碰到洪水时，水面竟然停了一下。
真的停了一下。
原本往上涨的水位，卡住了。有几根漂着的房梁，居然慢慢往后退了半尺。岸边塌陷的地方，泥土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不再往下塌。
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惊呼。
“水……水不动了！”
“你看那边！树根露出来了！”
林青听见了，但他不敢分心。他知道这效果撑不了多久，天地之威不是一个人能扛的。可只要能多撑一刻，就能多救几个人。
他的嘴角渗出血丝，自己都没察觉。
九叔想冲上去拉他下来，刚迈出一步就被一股气弹了回来，跌坐在地。他趴在地上咳了几声，抬头看着徒弟的背影，拳头紧紧攥着。
他知道林青在拼命。
林青脑子里闪过很多事。
小时候娘饿死那天，天也这么黑。她躺在炕上，手伸出来想摸他的脸，结果没够着就垂下去了。那时候他发过誓，以后要是有能力，绝不让任何人在他面前活生生消失。
后来他拜入茅山，学道术，不是为了飞升成仙，就是为了这一天。
现在他做到了一点。
哪怕只是让水慢了一点，也算做到了。
他猛地睁开眼，对着天空吼出最后一段咒语。
声音嘶哑，却穿透风雨。
那一瞬间，光柱从他手中升起，直冲云霄。乌云被撕开更大的口子，雨势明显小了。洪水涨速彻底停下，甚至开始缓缓回落。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跪在地上，眼泪往下掉。有个老头拄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先前那个抢粮的壮汉站在棚子边，手里还拎着空袋子。他看了看林青，又看了看脚下的水，突然转身跑进泥地里，开始搬沙袋。
有人看见了，也跟着动起来。
“快！把这边缺口堵上！”
“那边还有人没转移！我去背！”
声音越来越多。
林青站着没动，但身体已经在摇晃。他想再掐个诀，手抬到一半就落了下来。膝盖一弯，整个人往下倒。
九叔扑过去扶住他。
林青靠在师父肩上，眼睛还是睁着的，盯着远处的河面。水确实在退，虽然慢，但确实在退。
“还能……再撑一会儿。”他说。
声音很轻，但九叔听清了。
他扯下衣角，包住林青那只磨破的手。血还在往外渗，沾在布上变成暗红色。老人没说话，只是把徒弟搂得更紧了些。
周围的人围了过来。
有人递来一碗热水，冒着白气。有人默默接过林青背后的桃木剑，拿布擦干净，立在一旁。还有几个年轻人自发排成队，往高处运物资。
一个小女孩走到前面，仰头看着林青的脸。她伸出小手，摸了摸他湿透的袖子。
林青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女孩没说话，转身跑回她奶奶身边，把怀里仅剩的一块米糕拿出来，掰成两半，递给旁边饿着肚子的孩子。
人群安静了一下。
然后有人开始分干粮，动作比之前整齐多了。没人哄抢，没人争。
九叔看着这一幕，眼角动了动。
林青靠在他肩上，呼吸很重，但眼神一直没闭。他看见西边桥头的水退到了桥墩以下，看见东巷屋顶上的人被接了下来，看见祠堂门口点燃了新的油灯。
他知道这场灾还没完。
但他也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信了——信这个穿着旧道袍的年轻人，真的能护住他们。
风还在吹，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
林青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想去摸腰间的布袋。他记得里面还有一张符，是昨夜画的，没来得及用。
手指刚碰到袋口，身体又是一阵发软。
九叔按住他的手：“歇会儿。”
林青摇头，喉咙动了动，还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青年浑身湿透地跑过来，脸上全是泥水，声音发颤：“林道长！北坡……北坡的地陷了！下面好像有东西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