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指还在膝盖上划动,像在空中描符。偏殿里没有点灯,铜盆里的灰已经冷了,只剩一点余温。
他没睡。也不敢睡。
脑子里全是那张符的纹路,还有门外那只青鞋。鞋头缝着补丁,走得很轻,却压得人心发沉。
就在他准备再默练一遍的时候,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很轻,但节奏熟悉。
是小雨。
她不该这个时候来。
林青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夜风卷着湿气吹进来,小雨站在廊下,披着一件薄衣,脸色有点白。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放低。
“我听说你没回房。”她说,“一直在调息?”
林青点头,侧身让她进屋。“外面凉,别站着。”
小雨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的铜盆和地上的灰烬,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你在烧什么?”
“废纸。”他说得简单。
小雨没追问。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这是我熬的药汤,加了安神草和归元根,你喝一点。”
林青看着那包药,没接。“我不需要。”
“你脸色很差。”她盯着他,“手也在抖。”
林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确实有点不稳。画了十一遍符,经脉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过,现在还隐隐发麻。
“没事。”他说,“只是刚悟了一点东西,还没稳住。”
小雨没说话,解开布包把药倒进碗里。汤色偏深,冒着热气。她递过来:“喝完再说。”
林青犹豫了一下,接过碗。药味冲鼻,但他一口喝了下去。
小雨看着他喝完,才松了口气。“你总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
“不是扛。”他说,“是没人能替。”
“可你不是一个人。”她声音轻了些,“我不是在这儿吗?”
林青抬头看她。灯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层淡淡的疲惫。他知道她今天值夜班,本该休息了,却还是赶了过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他说,“但这次不一样。我拿到了一张符,它……会认人。”
“什么意思?”
“意思是,只有我不断去练,它才会回应我。”林青坐下来,“就像练剑一样,一千次不够就两千次,总会突破。”
小雨听懂了。“所以你今晚一直没停?”
“不敢停。”他说,“怕一停下,就会被人钻空子。”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腕。指尖微凉。“脉象乱了,气血虚浮。你再这么耗下去,迟早撑不住。”
林青没躲开她的手。“我会注意。”
“你每次都这么说。”她收回手,“可每次都是伤到撑不住才肯停下来。”
林青没反驳。他说不出反驳的话。
小雨站起来,走到墙角拿起一件旧斗篷,轻轻披在他肩上。“你记得小时候吗?你发烧那次,我守了你三天三夜。你说梦话都在背口诀。”
林青嘴角动了动。“我记得。”
“那时候我就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她看着他,“到现在也没变。”
林青低下头。“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可我不想哪天听到别人说,林青死了。”她声音有点抖,“我不想只能看着你的牌位说话。”
林青猛地抬头。
小雨的眼眶红了,但她没哭。“你答应我,别拿命拼。就算要拼,也先告诉我一声。行不行?”
林青看着她,很久才开口:“我答应你。若真到了最后一步,我会先安排好一切。”
小雨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油灯火苗晃了两下。
林青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执事说你没去领赏,一直留在偏殿。”小雨说,“我就猜你有心事。”
林青眼神一闪。执事……哪个执事?
他没多问,只说:“以后别这么晚来找我。不安全。”
“我知道。”小雨整理了下袖子,“但我放心不下。”
她转身朝门口走。林青送她到门前。
“回去路上小心。”他说。
“嗯。”小雨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早点歇。”
林青站在门口,看着她沿着回廊走远。身影渐渐融入夜色。
他正要关门,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句对话。
“林师兄现在可是红人,连会长都亲自接见。”
“可不是嘛,得了个宝贝符,地位一下子蹿上去了。”
是两个女声。其中一个他听过,在异会礼器房当差。
林青眯起眼,没动。
那两人没发现他,继续往前走。
“你说他图什么?命都不要了,就为了那一纸虚名?”
“谁知道呢。听说他连小雨都不理了,以前还一起吃饭,现在见都不见。”
“哎,人一得意就变样。”
声音越来越远。
林青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握紧门框。
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小雨刚才还在这里,他们说了那么多话。
但这些话要是传到小雨耳朵里……
他立刻转身进屋,抓起外袍就要追出去。
可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不能去。这时候出现,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他靠在门边,闭了会儿眼。
等他再睁眼时,已经恢复冷静。
这事不会就这么过去。有人想挑事,就得让他们知道,挑错了人。
他回到桌前,重新坐下。拿起笔,铺开一张新纸。
画第十二遍。
手还是有点抖,但他强迫自己一笔一划写下去。
符纹第七道,那个阵眼的位置,他又感觉到脑门一热。这次比之前明显,像是有根针轻轻扎了一下。
他没停,继续往下画。
最后一笔落定,桌上的原符又震了一下。
这次震动更久,持续了两三秒。
林青喘了口气,额头出汗。
他知道,这符正在一点点活过来。
而他也必须更快地强起来。
他把画好的符纸收好,正准备继续,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暗格前打开木盒。
原符静静躺在里面,颜色似乎比之前深了一点。
他伸手碰了下纸面。
冷意依旧,但那股刺痛感减轻了。
说明他在进步。
他合上盒子,锁好暗格。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小雨的节奏。
是个女人,走得不急不慢,像是特意放轻了。
林青没动,坐在灯下继续写字。
门被敲了三下。
“林师兄,我是礼器房的柳芸。”声音温和,“刚才看见小雨师姐从你这儿离开,我有点事想提醒你。”
林青没开门。“说吧。”
“小雨师姐对你一片真心,可有些人就爱嚼舌根。”她说,“说我看见她在你屋里待了这么久,怕是传出闲话不好。”
林青冷笑一声。“那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也是为你好。”她顿了顿,“有些人表面关心你,其实另有所图。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得多留个心眼。”
林青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
柳芸穿着异会制式长裙,袖口绣着银线花纹。但靠近腕部的地方,有一小块颜色不对,像是后来补的。
他盯着那块绣线看了两秒。
“谢谢提醒。”他说,“不过我和小雨清清白白,不怕谁说。”
柳芸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林青关上门,靠在墙上。
他知道刚才那些话不是偶然。有人在盯着他,也在盯着小雨。
想用感情做突破口。
门缝里飘进来一片东西,落在地上。
是一小块绣片,颜色偏青,和柳芸袖口的一模一样。
林青弯腰捡起来,捏在手里。
他没扔。
而是放进怀里。
等下次见面,他会亲手还给她。
他走回桌前,拿起笔。
画第十三遍。
手腕比之前稳了些。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纸上。
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