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枯叶扫过谷地,刀刃在林青腿上横着,寒光未收。
那人躺在地上,呼吸断断续续,眼皮颤动,像是随时会断气。林青没动,手指慢慢探出,两根银针再次抵上他百会穴,轻轻一送。那人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眼睛睁开了,浑浊却清醒。
“你还撑得住?”林青声音不高,也不冷,就像在问一个老对手还能不能站得起来。
“死不了。”那人嘴角扯了扯,“至少现在还死不了。”
“那就把话说完。”林青盯着他,“你说你们从南洋来,查老九门,找长生线索,抓驱虫的老人,盯青铜门。这些事不是偷艺,是系统性地挖根。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咳了一声,血沫从嘴角溢出。他没急着回答,反而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能一路杀进来吗?不是因为你们弱,是因为你们太守规矩了。”
林青没接话。
“你们的术法,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一代只教三招,还得看祖宗脸色行事。一道符要练十年,一门桩要站八年。等你们终于肯教点真东西,人已经老了,门派也快没了。”
“所以你们就趁虚而入?”林青问。
“不是趁虚而入,是接手。”那人声音低但清晰,“你们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凭什么不让别人拿?”
林青冷笑:“赶尸是送亡人归乡,不是让你们炼成行尸走肉当打手。湘西的巫傩是敬鬼神、安百姓,不是给你们做活体实验的材料。你管这叫接手?”
“结果重要。”那人说,“过程可以优化。死几个人,毁几脉传承,换来的是能批量复制的力量体系。这才是未来。”
“批量复制?”林青眯起眼。
“对。”那人点头,“我们在云南建了训练营,把抓来的民间术士关进去,拆解他们的技法,用符咒和药物刺激神经反应,三个月就能让普通人掌握基础控魂术。在西北,我们找到了一处废弃道观,里面留有唐代雷法残篇,正在逆向重构。只要再有两年,第一批‘术战士’就能成军。”
林青沉默。
这不是偷学,也不是掠夺,这是要把整个中华术法体系打碎重铸,变成可复制、可量产的战斗工具。
“你们不怕反噬?”他问。
“怕什么?”那人反问,“你们怕祖宗怪罪,怕天道惩罚,怕泄露机密遭报应。我们不怕。我们信的不是天命,是效率。谁强谁活,谁快谁赢。你们还在讲道义的时候,我们已经把符纸标准化、术式模块化了。”
林青想起之前交手时那些黑符,整齐划一,毫无灵韵,像流水线印出来的一样。原来他们根本不在乎符是否通神,只在乎能不能让人发疯、杀人、自爆。
“你们把术法当兵器卖?”他问。
“当资源开发。”那人纠正,“就像煤矿、铁矿一样。你们守着金山却不敢挖,我们来了,自然要采。”
林青忽然笑了:“那你说说,你们采完了,下一步呢?”
“重建秩序。”那人眼神亮了一下,“全球范围内的力量重组。谁能掌握最高效的术法体系,谁就有资格制定规则。到时候,不会再有门派之争,也不会有传承断绝。一切都会统一管理,高效分配。”
“统一管理?”林青声音沉下来,“就像你们管这些被烙印的棋子一样?让他们活着是为了任务,死了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那人没否认。
“我也是棋子。”他说,“胸口这道符,不只是控制,也是供养。我的生命力在持续输送给上层,换取他们的信任和资源。我知道我在被吸干,但我愿意。因为我比以前强了十倍,我能操控阴兵,能夜行千里,能在一息之间画出七道禁符。这些本事,在你们的门派里,可能一辈子都学不到。”
林青看着他。
这个人不再是单纯的敌人。他是被改造过的执行者,是信仰崩塌后投靠新体系的叛离者,也是一个知道自己必死却仍选择走下去的疯子。
“所以你觉得你是在进化?”林青问。
“我在突破极限。”那人说,“你们困在传统里,用道德捆住手脚,连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术法本就是力量,力量本就该属于强者。你们不传,它会失传;你们只传给少数人,它会衰亡。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传给我们?我们能让它活下去,还能让它变强。”
林青没说话。
这话听着荒唐,但细想却让人心里发沉。
多少门派因为规矩太多,传到第三代就断了?多少绝技因为不肯外露,最后跟着师父一起埋进土里?他们说是守护,可守到最后,只剩一座空庙,一本没人看得懂的残谱。
可正因为这样,就能任由这些人打着“进化”的旗号,把千年血脉当成试验品?
“你说你能让它活下去。”林青终于开口,“那你告诉我,你们复活过一个真正死去的人吗?不是操控尸体,是让魂归体,起死回生。”
那人摇头。
“你们破过一次真正的天劫吗?不是靠符阵硬扛,是顺应天地规律,渡劫成功。”
那人还是摇头。
“你们救过一个被邪祟附身的普通人吗?不是用更强的邪压住弱的邪,是真正净化,让他恢复正常生活。”
那人闭上了嘴。
“你们做的,全是掠夺、控制、破坏。”林青声音低下去,“你们不懂敬畏,不懂传承背后的代价。那些祖师爷跪着写下的口诀,不是为了让人拿来当武器批发贩卖的。”
那人睁开眼,看着他:“可你们守着这些‘敬畏’,眼看它们一点点消失,也没见你们走出去一步。时代变了,林青。你不传,自然有人会来拿。”
“拿可以。”林青说,“但得有资格。”
“怎么才算有资格?”
“首先得明白,术法不是工具。”林青缓缓站起身,低头看着他,“它是无数人用命试出来的路,是血泪堆出来的经验,是代代相传的敬畏之心。你们拿它杀人、炼尸、控魂,根本不配谈‘资格’。”
那人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林青没再给他机会。他收回银针,不再刺激穴位,也不封任何经脉。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对方的气息一点点变弱,身体逐渐冰冷。
山谷里很静。
那人最后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张,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没发出声音。他的眼睛慢慢合上,胸口最后一次起伏后,再没动。
林青低头看着他,许久没说话。
然后他轻声说:“国术之殇,不在失传,而在被人当成兵器去抢。”
他抬头望向夜空,远处山影如墨,风穿过岩缝,发出低鸣。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那个组织还在暗处运转,据点不止七个,目标也不止术法。他们要的不是某一门绝技,而是整个体系的掌控权。而像眼前这样的“执行者”,一定还有更多,正藏在全国各地,等待时机出手。
他握紧了刀柄。
刀还是冷的,手心却有些发热。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画符时,师父说过一句话:**“一笔一划,都是对天地的承诺。”**
现在有人想把这份承诺撕碎,换成交易合同。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弯腰,将那人的眼睛轻轻合上,然后把染血的灰袍拉好,盖住胸口那道黑符。不管这人做过什么,他终究是个人,临死前说了真话。
林青不做刽子手,也不做救世主。他只是个守门人。
门还在,他就不会退。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像是夜巡的猫头鹰。林青转头看去,树梢晃动了一下,一片叶子飘下来,落在那人的脸上。
他伸手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