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站在原地，风从林子深处吹过来，带着一股湿气。他没动，手里的桃木斧还握得紧。刚才那道紫光打在石头上留下的痕迹还在，像一层灰黑色的霜贴在表面。
他知道露西走了，但幻术的根还没断干净。
地上躺着六个人，有的在喘，有的在抖，陈玄闭着眼，脸侧全是汗。李成蜷在地上，手指抠着泥土，嘴里一直念：“我不是……我没看见……”
林青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这东西是早年师父给的，说是能定神识。他咬破指尖，把血滴在铜钱上，然后按在自己眉心。凉意顺着额头往下走，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不能乱。这些人现在靠的是他一个清醒的头。
他先走到李成身边，蹲下，声音压低：“你是去年腊月入会的李成，母亲病重时你跪在药王庙前磕了七十二个头，只为求一碗符水。你没偷过同门的丹药，也没在巡夜时睡着。”
李成猛地抬头，眼睛发红：“我……我没……”
“你现在看见的黑雾、听见的哭声，都是假的。”林青盯着他，“你真正在做的事，是守卫华夏正道。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为何而来。”
李成喉咙动了动，呼吸越来越急，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他突然抬手抓向自己的脸，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撕开。接着一声嘶吼：“我是李成！我是茅山北院执灯使！”
喊完这一句，他整个人瘫软下去，但眼神清了。
林青松了口气，起身走向下一个。
赵刚靠在树根边，双手抱头，肩膀一直在抖。林青伸手拍他肩膀，没反应。他又拍了一下，声音加重：“赵刚，你在北境巡防三年，追过十三起尸变案，哪一次退过？现在缩在这里，像话吗？”
赵刚身子一震，抬起头，眼里还有紫气残留。
“你说你看见我死了，说我亲手把你推进阵眼？”林青站着不动，“我要是真死了，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喘气？”
赵刚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师……师父……我……”
“别叫师父。”林青打断他，“你现在是异会战员，不是小孩。站起来。”
赵刚咬牙，扶着树干慢慢撑起来，腿还在抖，但站住了。
林青点头，继续往前走。
第三个是周平，这人原本负责守后营，此刻躺在地上，手里还攥着一把短刀，刀尖对着自己胸口。林青走近时，他忽然抬手，刀刃横在脖子上。
“别过来！”周平声音发颤，“你们都不是真的！我都看见了！总部烧了！人都没了！”
林青停下脚步，没再靠近。他把桃木斧插进地里，双手背到身后。
“周平，你左脚第二趾头少半截，是小时候被狗咬的。你怕狗，可去年你在湘西追一条尸犬追了三天三夜，最后亲手把它钉死在棺材里。”林青语气平稳，“就凭这份胆量，你会信眼前这点破幻象？”
周平手抖得厉害，刀刃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浅痕。
“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真相？”林青继续说，“露西那种人，专挑你最不敢想的事往脑子里塞。她要是真毁了总部，你现在还能在这儿说话？早被炼成傀儡了。”
周平眼神晃了晃。
“你手里的刀，是你爹临终前给你的。他说过，刀是用来护人的，不是割自己脖子的。”林青往前走了一步，“你现在要是抹了脖子，才是真让他们看了笑话。”
周平的手一点点松开，刀掉在地上。
他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挤出一句：“我……我还记得火光……太真了……”
“幻术就怕你不信。”林青弯腰捡起刀，递回去，“但它更怕你记得自己是谁。”
周平接过刀，低头看着，肩膀慢慢不再抖了。
林青走到营地中央，所有人都醒了，但没人说话。有人低头，有人握拳，脸上都带着羞愧。
这时候赵五爷突然站起来，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指向林青。
“你不是林青！”他吼道，“林青三个月前就在衡阳遇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你是个替身！是他们派来的卧底！”
林青没动。
其他人立刻紧张起来，有人往后退，有人伸手去摸武器。
“赵五，”林青开口，“你左肩有块疤，是十年前替会长挡尸毒留下的。你说过，宁可死，也不让一把邪刀进总坛。”
赵五握剑的手抖了一下。
“若真是叛徒在此，他们怎会让你活着说出这番话？”林青往前走了一步，“幻术不怕你恨，就怕你不信自己。”
赵五瞪着他，额头上青筋跳动。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我，然后发现杀错了；二是放下剑，跟我一起守住这片地。”
空气静了几秒。
赵五的剑尖慢慢垂下去，最后杵在地上。
林青走过去，伸手扶住他胳膊：“我们都被攻了心窍。这不是耻辱，是敌人选中最硬的骨头下口。”
赵五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林青环视一圈，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露西敢用七情引幻，正是因为你们心里有光。”他说，“她不敢碰无愧之人，因为照不出影子。你们每一个，都曾为护一方安宁拼过命。今天倒下，不是败，是被阴沟里的蛇咬了一口。”
他弯腰捡起那面残破的铜镜，翻过来给大家看背面刻的字：“‘见心即见鬼’？错。心若如铁，鬼见亦遁。”
说完，他抬手一甩，镜子砸在火堆旁，碎成几片。
“从现在起，谁再提‘我不该信’‘我差点害了大家’，我就让他去扫三年茅房。”林青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我们要往前走。”
没人再低头。
有人开始检查法器，有人整理包袱，陈玄也被扶了起来，靠在石头边休息。李成主动去重新布了一圈警戒符，赵刚拿起长棍守在谷口。
林青站在原地，没有坐下。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林子边缘。那里树影很密，风吹过时枝叶晃动，但节奏不太对。太快了，像是被人刻意拨弄过。
他把手伸进袖子，摸到了最后一张雷符。
火堆边的灰烬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风掀的。
那堆冷灰中间，有一小片泥土微微拱起，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