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站在火堆边，风把灰烬吹得打转。他看了很久那堆快要熄灭的炭，没人再过来敬酒，也没人说话。远处几个士兵还在笑，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但他没听清内容。
他转身想走，脚刚抬起来，就听见马蹄声从营门方向传来。
那声音不重，但很急，一下比一下近。守夜的哨兵似乎愣了下，接着才喊出一声“口令”，可马上的人没回答，直接翻身下来，脚步快得几乎带风。
林青回头。
小雨冲到他面前，脸上全是尘土，头发散了一缕在额前，呼吸很乱。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林青也没动。
过了两秒，小雨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力气大得像是要把自己嵌进他怀里。林青被撞得退了半步，手本能地抬起来，最后落在她背上。
“你没事就好。”她声音哑了，“我听说你破阵那天，天上金光炸开，人都说你死了。”
林青没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小雨松开他，仰头看他脸。月光照着他的眉眼，她伸手摸了摸他眼角的那道旧疤，指尖有点抖。“瘦了。”
“打仗哪有不瘦的。”他说。
她低头笑了下，又抬头瞪他：“那你也不能一声不吭就冲上去啊！你知道我在城里等消息的时候多怕吗？每天都有人说前线塌了，说你被人围住砍死了，说你被邪术吸干了血……”
林青抬手按住她肩膀：“我现在站在这儿。”
“我知道。”她吸了口气，“可我还是得亲眼看见才行。”
两人站着，谁都没动。火堆那边有人添了柴，噼啪响了一声。
林青终于开口：“你怎么来的？这路不好走。”
“我借了军部的马，一路换三次缰绳。”她说，“路上听说你打赢了，我就知道你活着。但我还是得来。”
“你不该来。”他说，“这儿刚打完仗，还不安全。”
“那你呢？”她反问，“你就能来？你不是更不该把自己往火里扔？”
林青没答。
小雨盯着他看，忽然鼻子一酸：“林青，我不怕你打仗。我只怕你打赢了，却忘了回家。”
林青怔住。
他看着她眼睛，里面全是亮光，像夜里不肯灭的灯。他喉咙动了动，声音低下去：“只要有你在，我就记得路。”
小雨咬住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林青拉起她的手：“走吧，外面冷。”
她没挣，跟着他往前走。他手心有茧，握得很稳。
他们沿着营地边缘的小路慢慢走。帐篷都黑了，只有几处还亮着油灯。巡逻的兵远远看见他们，没打扰，默默绕开了。
“你这些天睡得好吗？”小雨问。
“还行。”林青说，“夜里醒几次，习惯了。”
“你以前从不失眠。”
“现在不一样了。”他说，“闭上眼总想起那些倒下的人。我不是没试过不想，可有些脸就是甩不掉。”
小雨停下脚步：“那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哪怕一个字也好。”
林青也停了。“我不想让你担心。”
“可你不写，我才更担心。”她说，“你越不说，我越觉得你在瞒我什么。”
林青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事，说了你也帮不上忙。”
“我不需要帮忙。”她看着他，“我只需要知道你还愿不愿意让我靠近你。”
林青伸手抚了抚她脸颊，动作很轻。“我一直都想。”
小雨靠进他怀里，头抵着他肩膀。林青抬手搂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
夜风吹过树梢，叶子沙沙响。
“我记得你第一次走的时候。”小雨低声说，“那年冬天，你穿着旧棉袄去参军，我在巷口站了一整晚。后来下雪了，我也不敢回家，怕你回来找不到我。”
林青闭了下眼：“我记得。第二天早上，你蹲在雪地里哭，手里攥着一条没织完的围巾。”
“那条围巾我织完了。”她说，“一直带在身边。去年你负伤那次，我把它塞进了你的药包里。”
林青猛地睁眼：“你说什么？”
“我没告诉你。”她笑了笑，“可我知道你会摸到。你每次换药都会翻药包，那东西就在最底下。”
林青喉结动了动，半天说不出话。
他松开她，从胸口内袋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帕。打开一看，蓝线绣着两个字：平安。
“这个……是你给我的？”
小雨点头：“每晚绣一针。三年了。”
林青手指摩挲着那两个字，指腹蹭过针脚的痕迹。他忽然把帕子折好，重新放回胸口。
“以后。”他说，“我亲自还你。”
小雨望着他，眼里有光闪了闪。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营地最西边的老槐树下。这里安静，连虫鸣都少。树干上还有林青早前刻下的几道划痕，记录着每日修行的时间。
“你还留着这些？”小雨伸手摸那几道痕。
“习惯了。”他说，“每天划一道，就像活着有了记号。”
小雨靠着树干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林青犹豫了一下，也坐下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晒干的草叶。“这是我娘留下的安神茶。她说喝了能定心。我一直舍不得用，今天带来了。”
林青接过，闻了闻。“这味儿……很多年没见了。”
“我煮给你喝。”她说。
“不用。”林青把布包递回去，“你留着。等哪天我不在了，你还能闻到一点熟悉的味道。”
小雨一把抢过去塞回怀里：“别说这种话。你现在就在，以后也得在。”
林青看着她，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小雨。”他忽然叫她名字。
“嗯？”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回不来了……”
“没有如果！”她打断他，“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去看南方的海。你说那儿的水是蓝的，沙子细得像面粉。你还说要教我划船，说我不懂也能学会。这些话还没兑现，你不准走。”
林青盯着她看很久，终于点头：“好。我都记得。”
小雨靠在他肩上，声音越来越轻：“那你早点结束这场仗，咱们离开这儿。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个小医馆，你抓药，我熬汤。天黑了就关门，数星星。”
林青抬手把她往怀里拢了拢：“等我。”
风停了，树叶也不响了。
远处传来一声哨响，是换岗的时间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走过主道，没人往这边看。
小雨闭着眼，呼吸变得均匀。林青没动，让她靠着。他抬头看天，星星还是那么多，和刚才一样亮。
他右手插进衣袋，摸到那块帕子的边角。指尖顺着蓝线走了一遍，又一遍。
黎明前最黑的那段时间过去了。东方天际开始泛白，营地里的鸡叫了第一声。
林青轻轻扶起小雨：“起来，我送你去休息。”
小雨迷迷糊糊睁眼：“你呢？”
“我回帐里躺一会儿。”他说，“你住后勤女眷区，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
她点点头，由他扶着站起来。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会来看我吗？”
林青看着她：“白天忙完就来。”
她笑了，眼睛弯成一条线。
他们并肩走到女眷帐门口。一个值夜的护士探头看了看，认出是小雨，赶紧拉开帘子。
林青停下：“进去吧。”
小雨没动，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问。
“你刚才说‘白天忙完就来’，”她说，“可你从来没说过‘想我’。”
林青愣住。
小雨盯着他，声音很轻：“你现在能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