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推开修行帐的门，风从背后吹进来，把桌上的符纸掀动了一下。他没去管，径直走到案前坐下。铜盆里还泡着昨夜画了一半的镇魂符，墨色已经有些发暗。他伸手试了试水温，凉得刚好适合凝神。
他刚拿起笔，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起初只是零星人声，像集市开张前的动静。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孩童哭闹、老人咳嗽，还有木轮车碾过碎石的响动。他皱了眉，起身走到帐外。
营门外围满了人。
男女老少挤在栅栏外，有的跪在地上磕头，有的举着香火，还有人捧着篮子，里面装着鸡蛋、粗布、晒干的草药。一个白发老农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嘴唇哆嗦着念叨：“真人显灵啊，救了我孙子的命。”
林青脚步一顿。
旁边守营的士兵低声说：“这些人一早就来了，说是听镇上茶馆讲书的说了您的事，特地赶来看您。”
“讲什么？”
“说您夜里踏光而行，一符下去，百鬼退散。还有人说您能隔空治病，十里外发烧的孩子梦见您来了，醒来就好了。”
林青没说话。他知道那晚自己根本不在那个村子，也没施任何法术。可现在这些话已经被传成了真事。
他往前走了几步，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有敬畏，有期待，还有人眼里含着泪。
一个小男孩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膝盖蹭破了皮，血顺着小腿流下来。孩子母亲尖叫一声扑过去，抱着孩子直哭。
林青快步上前蹲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几味止血定痛的药粉。他轻轻撒在伤口上，又撕下一段干净布条包扎好。动作利落，一句话没说。
孩子不哭了。
母亲跪下来就要磕头，被他伸手拦住。“伤好了就行，不用谢我。”
可这一幕落在外面的人眼里，却像是神仙显圣。有人开始低声议论：“你们看，他连药都不用请脉就敢用，肯定是通灵的。”“刚才那药粉怕不是从天庭带下来的吧？”“真人不愿露神通，咱们得诚心求才灵验。”
林青站起身，眉头越皱越紧。
他抬手示意士兵：“打开侧门，让老弱先回去。送些干粮和水给他们路上吃。”
士兵应了一声，正要行动，人群又骚动起来。有人喊：“真人开口了！他说要赏饭！”这话一出，更多人往前挤，都想沾点福气。
林青心头一沉。
他退回帐前台阶上站着，声音不高但清楚：“我不是神仙，也不会飞天遁地。你们信的是善念，不是我这个人。若真觉得感激，回家好好过日子，比烧香磕头强。”
没人走。
反倒有个老太太颤巍巍举起手里的桃木剑——那是市面上仿茅山样式刻的粗劣货——喊道：“真人收徒吗？我家孙子想学道法！”
林青闭了闭眼。
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这些人不是来听道理的，他们是来找希望的。乱世里活得太苦，总得信点什么才能撑下去。可他怕的是，今天这股信，明天就能变成恨。
他转身回帐，帘子落下的一瞬，听见外面还在喊：“真人别走啊！”“我们走了十里路来的！”“您看看我们吧！”
帐内安静下来。
他坐在蒲团上，拿出那枚荣耀章。铜质冰凉，边缘的“守正持道”四字硌着手心。他试着往里面注入一丝灵力，章面微微泛起一层淡光，随即消失。这东西确实有点门道，但现在顾不上研究。
陈玄掀帘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外面的情况你知道了？”
“看到了。”陈玄压低声音，“不止百姓。十里坡那边停了三辆马车，车上的人没露面，但派仆从过来打听您每日起居时间。还有两个穿洋装的，说是租界商会的，想谈‘合作’。”
林青点头，没意外。
名气一旦起来，就不会只停在百姓嘴里。有人想借他的名号敛财，有人想拉他站队，还有人可能已经在盘算怎么除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高人”。
“让他们等着。”他说，“谁也不见。”
“可百姓怎么办？再这么围下去，迟早出事。”
“你带人去发告示，就说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聚集。再调两队巡卫，暗中盯着那些马车，记住，不许动手，只许观察。”
陈玄应下，转身要走。
“等等。”林青睁开眼，“告诉弟兄们，若有百姓问起我，就说林青是个普通人，会点符咒，懂些医术，别的没有。别添油加醋。”
“可他们不信啊。”
“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我说的是实话。”
陈玄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退了出去。
林青一个人坐在帐中，手指轻轻摩挲着荣耀章的边角。
他知道这波名声压不住了。从军中传到民间，再引来各方势力窥探，每一步都在变相逼他做选择——要么顺应时势，成为别人需要的那个“真人”；要么守住本心，哪怕被误解、被冷落。
他想起小雨昨晚说的话。
她说在他眼里，他从来就不是将军。
可现在，连他自己都快认不清了。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了些，应该是巡卫开始疏散人群。他听到孩子被哄着走开的声音，老人咳嗽着被人扶走，还有人在临走前大声喊：“真人保重！我们会再来的！”
林青站起身，走到帐门口。
阳光照在营地上，尘土在光柱里浮动。远处山坡上，那三辆马车仍停在原地，车帘低垂，看不出动静。风把其中一辆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一把黑伞。
他盯着那伞看了很久。
然后转身从箱底翻出一件旧灰袍换上，把胸前的荣耀章塞进内袋。他不想再被人认出来了。
可刚迈出帐门，一个守卫跑过来：“林先生！东侧门又有新来的，说是带着全村人的名册，非要当面交给您，说您是‘护国真人’，得立碑供奉！”
林青停下脚步。
他望着营地外那条土路，尘烟扬起处，又有几个人影正朝这边走来。手里举着一块木板，上面似乎写了字。
他没动。
也没说话。
直到那人走近，高高举起木牌——
上面用红漆写着三个大字：**林青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