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落下,两长一短。
林青贴在夹道墙根,手指微微动了下。巷口的豆腐摊冒着热气,老张正低头舀汤,勺子碰着铁锅发出轻响。店主坐在摊边小凳上,竹篮放在膝盖,双手搭在篮沿,姿势和昨天一模一样。
小雨从街对面走来,脚步不快,手里攥着几枚铜板。她走到摊前,问了一句“多少钱一碗”,声音不高不低。老张抬头答话,眼角扫过她脸,又低头继续忙活。
林青没动。他的视线越过摊子边缘,盯着每一个从巷口经过的人。穿灰衣的有三个,但都背着背篓,是附近住户买菜的。戴斗笠的也有两个,一个挑着担子卖葱姜,另一个是药铺学徒模样,手里提着空匣子。
辰时三刻已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第五分钟,一个孩子跑过摊前,差点撞翻篮子。店主伸手扶了一下,手背青筋跳了跳。第十分钟,远处传来狗叫,巷尾的老猫窜上墙头。
没人靠近竹篮。
林青慢慢收了口气。他知道等不到了。
他抬手摸了摸耳后,那是和小雨约定的撤退信号。小雨接过豆腐,付了钱,转身朝街角走去。她没回头,步伐稳定,像只是个买完早点回家的妇人。
店主站起身,把竹篮抱在怀里,也离开了摊位。他走得慢,肩膀微塌,像是完成了一件心事。
林青等两人身影都拐出视线,才从夹道走出来。他绕到摊后,蹲下身掀开白布。信还在,纸角平整,没有拆过的痕迹。
他重新盖好布,把篮子放回原处,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小雨在巷尾等他。她靠在墙边,手里还拿着那碗豆腐,热气已经散了。
“没来。”林青走过去说。
小雨点头。“我们布置得太急,他们察觉了。”
“不是布置的问题。”林青摇头,“是节奏不对。昨天打斗太狠,动静太大。对方今天收线,说明他们一直盯着这个点。”
“那现在怎么办?”
“等。”林青看着巷口,“他们断的是这条线,不代表没别的路。只要还在城里活动,总会再露头。”
小雨把豆腐倒进旁边的潲水桶,碗放在地上。“我刚才路过南门桥,看到运粮车换了路线。原本走东巷的,今天绕去了西街。”
“谁下的令?”
“不清楚。说是调度组临时调整。”
林青眼神一沉。“调度组没权力改路线。这事得查。”
“先回去报给赵刚?”
“不行。”林青立刻否了,“消息一传,不管真假都会乱。我们现在手上没实证,只有一堆猜的。说多了,反而让人钻空子。”
“那就盯下去?”
“盯。”林青看着远处城墙,“分两步。你去查运粮车的事,看是谁经的手,改路线有没有记录。我去一趟仓库,看看最近三天的出库单有没有异常签字。”
小雨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林青叫住她,“别单独行动。遇到拿不准的事,先找人搭伴。我不在的时候,你去找王成,就说是我让你去查账的。他认得你。”
小雨回头看他一眼。“你呢?”
“我去仓库之前,先去趟旧市集北巷。那个废布行昨晚亮过灯。我一直没顾上查。”
“一个人去?”
“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林青说着,拍了拍腰侧,“真有问题,我也能应付。”
小雨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走了。
林青站在原地,看了眼天。云层压得低,风里带着潮气。他拉了拉衣领,沿着墙根往北走。
旧市集比往日冷清。几家铺子关着门,木板没卸,门口堆着昨夜的雨水。他走过药铺、铁匠铺、一家卖油纸伞的,都没停。
废布行在巷子尽头。门是两扇旧木板拼的,用铁钩挂着。门缝里透不出光,门口积着水,看不出脚印。
他绕到侧面,那里有个破窗,糊着半张油纸。他踮脚往里看,里面黑着,只能看见几捆烂布堆在角落,墙上挂着些断线头。
他轻轻推了下窗户。油纸裂了条缝,窗框没动。
正要离开,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响,像是布料滑落的声音。
他立刻停下动作,贴墙站定。
过了几秒,里面又没了动静。
他慢慢蹲下,从靴筒抽出一把短刀,刀身窄而薄。他用刀尖挑开油纸,小心伸进去拨了下窗栓。咔哒一声,窗开了条缝。
他屏住呼吸,把眼睛凑上去。
屋里还是黑的。但他看到地面有道新划痕,像是重物拖过。再往里,墙角的布堆旁边,有一小片干燥的地,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他正要细看,忽然感觉背后有风。
他猛地转身,刀横在身前。
身后没人。
巷子里空着。雨水顺着屋檐滴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收刀入鞘,没再进屋。转身快步离开,脚步踩在水洼里也没停。
他走出三条街才停下喘气。手心里全是汗。
这地方不能碰。
他决定先去仓库。
仓库在城西,离军营不远。守门的是两个熟面孔,见他来了,敬了个礼就放行。
他直奔登记台,翻出最近三天的出库记录。纸页整齐,字迹清楚,每一笔都有签名。
他一页页往下看。
前两天正常。第三天下午,有三笔记录引起他的注意。
一笔是粗盐五包,领货人签的是“李德顺”。
一笔是火折子三十枚,签的是“王成”。
还有一笔是麻绳十捆,签的是“陈二狗”。
这三个名字他都见过。
李德顺是杂货铺关联人,已经确认有问题。王成是运输组副管,昨天被打翻的那个。陈二狗……他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他翻到人员花名册,找到陈二狗。职位:临时搬运工。住址:东巷十一号。
东巷十一号他记得。那是铁器铺后面的小院,平时住着几个零工。他前几天排查时去过一次,当时院里没人,门开着,屋里乱糟糟的。
他合上册子,问守门士兵:“陈二狗今天来上班了吗?”
“没见着。”
“最近几天呢?”
“好像有两天没来了。”
林青把册子放回桌上,走出仓库。
他没直接去东巷。先绕到街角茶摊,要了碗茶坐着。他看着来往行人,一边回想这两天的所有细节。
粗盐、火折子、麻绳……这些物资都在失踪名单里。现在它们出现在出库单上,用不同名字,不同时间,但集中在同一天下午。
这是转移手段。
而且有人在里面做事。能拿到签名,能改记录,说明至少有一个内鬼在调度或登记岗位。
他喝完茶,起身往东巷走。
东巷十一号的小院还在。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屋里没人。床铺没叠,桌上放着半碗剩饭,筷子横在碗沿。
他检查柜子,衣服都在。抽屉里有几张当票,日期是三天前。还有一张借据,写着“借大洋五块,半月内还清”,下面按了个红指印。
他放下东西,走出院子。
刚到巷口,迎面撞上一个小兵。那人满脸焦急,见了他就喊:“林长官!不好了!”
“怎么了?”
“三班的刘志刚不见了!早上点名就没见人,问同屋的都说不知道去哪了!”
林青眉头一皱。“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过午时。我们找了半个时辰,营房、伙房、厕所都查了,没人!”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昨晚巡夜后,回屋就睡了。今早被窝还是热的,人却没了。”
林青盯着小兵。“你们有没有查他东西?”
“查了。衣服少了一套,包袱也不见了。像是自己走的。”
“像?”林青声音沉下来,“一个士兵,半夜收拾行李走人,连个招呼都不打?你们觉得正常?”
小兵低下头。“不……不太正常。”
“带我去他住的屋。”
小兵领着他往军营方向走。林青走在后面,脸色越来越沉。
这不是失踪。
是被人带走。
而且手法干净,不留痕迹。连被窝都能做手脚,说明对方懂规矩,知道怎么避开巡查。
他忽然停下脚步。
小雨说过,运粮车改了路线。
现在士兵失踪。
这两件事,是不是同一拨人在做?
他加快脚步。
必须马上找到小雨。
可他刚转过街角,就看见前方人群围成一圈。
有人在喊:“让一让!让一让!出事了!”
林青挤进去。
地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湿透,脸上全是泥水。是王成。他的右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嘴角有血沫,呼吸很浅。
“怎么回事?”林青蹲下问。
旁边有人答:“他在南门桥下被人发现的,已经这样了。我们正要送医。”
林青伸手探他鼻息。还有气。但脉搏乱得很。
他翻王成的口袋。空的。身上没有伤,但脖子上有条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又松开。
他抬头问围观的人:“谁最先发现他的?”
没人说话。
他站起身,环视一圈。“谁看见他落水的?或者,是谁把他拉上来的?”
还是没人应。
人群开始往后退。
林青盯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王成是军需登记员。他要是出事,接下来就会轮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