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一个多月的全天候监控,非但没有揭开田尹更多的秘密,反而让监控小组的成员们陷入了一种奇特的“认知困境”。报告写得千篇一律:“目标人物行为规律,与女友感情稳定,无异常资金往来,无危险行为迹象。”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监控的对象,其“异常”早已超越了常规监控所能定义的范畴。
屏幕里的田尹,仿佛一个活在现实中的“完美模板”。他对女友沈冰卿的宠爱无微不至,浪漫体贴;他能力超凡,医术(尽管被禁)、金融、厨艺、甚至游戏操作都堪称顶尖;他心态平和,坐拥巨额财富却生活简朴,热衷慈善;他待人接物温和有礼,连村里的小孩和老人都喜欢他。
监控室内,气氛早已不复最初的紧张。女同事们从最初的震惊、羡慕,发展到近乎崇拜,私下讨论的都是“田大神”又展现了什么新技能。男同事们则从戒备、质疑,变成了暗自佩服和学习,甚至有人开玩笑说监控田尹能提升婚恋观和生活情趣。连最初对田尹最为警惕的赵主任,看着那一沓沓“正常”得诡异的报告,眉头也越皱越紧——太过完美,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异常。
苏槿的心情最为复杂。作为警察,她深知田尹背后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尤其是那被禁的“金针转命术”)。但作为沈冰卿的表姐,她亲眼见证了田尹是如何将冰卿捧在手心,那份真挚和宠爱做不得假。这两种身份的拉扯,让她对田尹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的观感——既有职业性的忌惮,又有一丝……为表妹感到庆幸,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能遇到这样一个几乎无可挑剔的男人,冰卿是何其幸运。
年关将至,空气里开始弥漫着节日的氛围。连续高强度的监控也让组员们疲惫不堪。
这天,赵主任召集了所有人,宣布了一项决定:“鉴于目标人物近期行为高度稳定,且年关已近,小组决定实行轮休。部分同事可以先放假,好好过个年。”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
然而,赵主任的目光落在了苏槿身上,话锋一转:“苏槿。”
“到!”苏槿立刻起身。
“你不在首批休假名单里。”赵主任语气严肃,“你有一个新的任务。”
苏槿心中一凛,以为有什么重大发现。
只听赵主任继续说道:“基于你与目标人物女友的特殊关系,组织决定,安排你利用春节假期,以探亲的名义,近距离接触田尹,进行非正式观察和评估。”
苏槿愣住了。这意味着,她要从冰冷的监控屏幕后,直接走到田尹面前,以“表姐”的身份,去和他以及冰卿一起……过年?
“这……”苏槿有些迟疑,“主任,这合适吗?会不会打草惊蛇?”
赵主任摆了摆手:“正因为你是‘表姐’,这个身份最自然,不会引起怀疑。我们需要更立体、更生活化的评估,而不是仅仅依靠这些……”他指了指满墙的屏幕,“……冰冷的画面。你需要观察他在完全放松的、家庭氛围下的真实状态,评估他的性格、情绪稳定性,以及……他对沈冰卿的真实态度。这对我们后续的整体判断至关重要。”
他看着苏槿,语气放缓了些:“当然,这同样也是一次休假。你就当成是去表妹家过年,顺便完成工作。注意方式方法,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表妹。”
任务下达了。苏槿心情复杂地坐回座位,再次看向监控屏幕。画面里,田尹和沈冰卿正在贴窗花,沈冰卿够不着高处,田尹便轻松地把她抱起来,两人笑着合作完成,画面温馨得如同最普通的恩爱夫妻。
她即将要踏入这个画面,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近距离观察?
她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一个更真实的田尹,还是一个更完美的“表演”。
她也不知道,这场以“亲情”为名的近距离观察,将会把她自己,以及她与表妹的关系,引向何方。
但命令就是命令。苏槿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心里盘算,该如何“自然”地告诉冰卿,自己今年想去她男朋友家过年。这个春节,注定不会平静了。监控或许暂时告一段落,但一场更为微妙、也更加复杂的“较量”,即将在烟火气十足的春节氛围中,悄然展开。
除夕这天,田尹被沈忠和程璐热情地邀请到家里一起吃团圆饭。田尹没有推辞,很干脆地答应了,并且丝毫没有客人的自觉,反而撸起袖子就钻进了厨房,说要露一手。
结果就是,沈家那顿本该由程璐主理的团圆饭,硬生生被田尹“反客为主”,做成了一桌色香味俱全、堪比五星酒店水准的豪华盛宴。从寓意吉祥的富贵龙虾到精心熬制的老火靓汤,每一道菜都让沈忠一家和来串门的近亲惊叹不已。田尹忙前忙后,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为家人操劳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顿年夜饭,因为田尹的存在,吃得格外热闹和温馨,沈忠和程璐看着他和自己女儿默契的互动,眼中的认可和满意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田尹这一离开自家院子,可就苦了赵主任的监控小组。他们依赖的高清摄像头和灵敏监听设备瞬间失去了用武之地。虽然还能通过卫星图像看到沈家院落的大致轮廓和人员进出,但那些关键的微表情、私下对话、以及田尹在沈家内部的具体行为细节,全都成了盲区。赵主任看着屏幕上模糊的卫星影像,只能干着急。
正月初一,按照计划,苏槿提着年礼,来到了龙坪镇沈冰卿的家。她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走进客厅,只见田尹正坐在麻将桌的东位,和沈忠以及两位来拜年的亲戚战得正酣。沈冰卿则乖巧地坐在田尹旁边,时不时给他递个茶,喂瓣橘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槿姐姐!你怎么来了!新年好呀!”沈冰卿眼尖,第一个看到苏槿,立刻开心地跑过来。
这一声招呼,让牌桌上的人都看了过来。田尹也抬起头,当他的目光与苏槿接触时,明显愣了一下。
程璐和沈忠也热情招呼,“小槿来了,稀客啊!”
沈冰卿热情地拉着苏槿的手,向田尹介绍:“田哥,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我表姐,苏槿!在市里当警察的!” 她又对苏槿说:“姐,这就是我男朋友,田尹。”
田尹迅速恢复了自然,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客气的笑容:“原来是表姐,新年好。这世界可真小。” 他伸出手,与苏槿轻轻一握。
苏槿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微笑道:“新年好。是啊,没想到冰卿的男朋友就是你,确实挺巧的。” 她刻意回避了之前因调查而与田尹有过接触的事实。
田尹显然并不知道苏槿此行的真实目的,只当是一次普通的亲戚串门。他表现得十分得体,招呼苏槿坐下喝茶吃糖果,态度自然,就像一个对待女友家人再正常不过的绅士。他甚至还拿刚才的牌局开了个玩笑,气氛很快就融洽起来。
苏槿暗中仔细观察着田尹。脱离了监控屏幕的隔离感,眼前的田尹更加真实。他穿着舒适的居家毛衣,笑容温和,言谈举止间没有丝毫盛气凌人或神秘莫测,反而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他和沈忠聊天时态度尊重,和程璐说话时语气温和,对沈冰卿更是呵护备至,眼神里的爱意藏都藏不住。打麻将时,技术不错但也不会斤斤计较,赢了哈哈一笑,输了爽快给钱,完全融入了这种热闹平凡的春节氛围。
撇开他那身惊世骇俗的医术、金融巨鳄般的手段和来历成谜的过去,眼前的田尹,看起来就是一个极具魅力、性格和善、非常懂得人情世故的普通男人。 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友和准女婿模板。
苏槿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内心充满了矛盾的感慨。监控室里那个被贴上“危险”、“神秘”、“不可控”标签的田尹,与眼前这个温和的、沉浸在家庭幸福中的男人,形象几乎无法重叠。
她不禁怀疑起赵主任的指令和之前的种种担忧。是不是他们想太多了?也许田尹就只是想告别过去,安安心心地在乡下过普通日子?他那身本事,或许只是天赋异禀,而他选择了一种……嗯,比较特别的方式来运用和回馈社会?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苏槿就立刻警醒地压了下去。她是警察,不能感情用事。田尹身上依然有太多未解之谜,尤其是那被严令禁止的“金针转命术”。近距离观察的目的,正是要穿透这层温和的表象,看清本质。
然而,第一天接触下来,苏槿不得不承认,如果田尹是在“表演”,那他的演技已经登峰造极,毫无破绽。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自然,享受着这份平凡的幸福。
接下来的几天假期,苏槿都以陪伴表妹和姑父姑母为由,留在了沈家。她陪着他们走亲戚、逛庙会、聊天,也由此有了更多机会近距离观察田尹。田尹对她这个“表姐”始终保持着礼貌和适当的距离,言行举止无可挑剔。
苏槿的调查报告写得越来越艰难,因为除了“目标人物表现正常,融入家庭氛围良好,与女友关系亲密稳定”之外,她实在写不出别的。赵主任想要的那些关于“真实意图”和“潜在风险”的评估,在田尹那无懈可击的“正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个年,对苏槿而言,注定是一场职业理性与个人感官之间,悄无声息的激烈博弈。而她所观察的对象,似乎全然不知,依旧从容地过着他的春节,扮演着完美男友的角色,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样平凡而温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