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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

又一骑快马从地平线的尽头亡命奔来,速度比上一骑更快,卷起的烟尘更高!

人还隔着数百步,那嘶哑到变调的呐喊声,已经顺着风传了过来。

“敌袭——!!”

几乎就在这两个字入耳的瞬间,大地的尽头,那阵细微的震动陡然加剧。

不再是细微。

而是狂暴!

如同闷雷,从大地深处滚滚而来,敲击着每一个士卒的心脏。

是马蹄声!

是成千上万的马蹄声!

徐允祯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他身后的副总兵朱梅脸色铁青,手已经死死攥住了腰间刀柄的错银兽首。

“军门,这帮建奴杂碎,还真突袭援军!”

徐允祯没有理会他。

他的全部心神,都钉死在了前方。

地平线上,那道纤细的黑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野蛮膨胀、变粗。

最终,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挟着吞噬一切的气势,向着明军大阵汹涌扑来!

是建奴的骑兵!

“所有骑营!”徐允祯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如刀,“向两翼展开!准备接应!”

“火器营!车阵就位!”

命令一环扣一环地迅速传递。

六千关宁铁骑与两千重甲骑兵,如同两只张开的铁钳,开始向大阵左右两翼移动,与那片黑色的潮水遥遥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杀机。

阵列中央,火器营的匠人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整备。

被称为“翁炮头”的火器营主将翁泰北,是一个胡子虬结的粗壮汉子。

此刻,他正站在一门最大的红夷大炮旁,双眼熬得通红,像一头护食的猛兽,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骑。

建奴的骑兵并未如蛮牛般直接冲锋。

他们在距离明军大阵约莫一百五十步的致命距离,骤然散开,如同一群嗜血的狼,围绕着明军的钢铁刺猬阵高速游走、呼啸。

“嗖——嗖——嗖!”

刹那间,一片浓密的黑色乌云从建奴的骑阵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朝着明军的步兵方阵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是箭雨!

“举盾——!”

前排的军官用尽全力,发出了嘶哑的怒吼。

“砰!砰!砰!砰!”

无数狼牙箭矢狠狠地钉在巨大的蒙皮盾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少数箭矢越过盾墙,刁钻地钻入阵中,带起几声压抑的闷哼,但整个厚重的步兵大阵,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还击!”

随着军官的号令,盾墙的缝隙中探出无数弓弩,这个距离,唯有弓手抛射。

“咻咻咻!”

明军的箭矢还以颜色,虽然在数量上远不及对方,却也精准地射向外围游弋的建奴骑兵。

建奴阵中,不时有人发出短促的惨叫,一头栽下战马。

翁炮头看着这一幕,急得直跺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军门!让俺轰他娘的!再让老子往前挪挪!再挪挪就能盖到他们后头的主阵了!”

徐允祯没有下令。

他的目光穿透前方骚扰的骑兵,死死锁定在更远处。

在那片黑色骑兵的后方,旌旗如林,人头攒动。

是建奴的主力军阵。

数量不明。

用骑兵骚扰,引诱明军骑兵出击,趁机打乱步兵阵型,再用主力一举冲垮。

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老套路了。

他等的,就是对方的主力,进入红夷大炮的射程。

“火器营!”

“车阵,前压!”

翁炮头等的就是这句!他精神大振,扯着那破锣似的嗓子吼道:“推!都给老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推!”

在巨大盾车的掩护下,火器营的炮车和士卒们,顶着一波又一波的箭雨,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一步一步,向前推进。

每前进一步,红夷大炮的死亡半径,就向敌军大阵无情地延伸一步。

终于。

建奴的主阵,进入了射程之内!

翁炮头猛地回头,用一种近乎祈求的渴望眼神望向中军的徐允祯。

徐允祯缓缓举起了右手。

然后,猛然劈下!

“轰——!”

翁炮头得到了将令,脸上露出狰狞的狂笑,没有丝毫犹豫,亲自点燃了身旁那门“镇辽大将军”的引线!

轰!轰!轰!

一瞬间,二十几门红夷大炮同时发出了震彻天地的怒吼!

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颤抖!

火器营的阵地上,瞬间被浓烈刺鼻的白色硝烟彻底笼罩。

二十几枚在炮膛内被烧得赤红的实心铁弹,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天外降下的审判流星,狠狠砸进了远处的建奴军阵之中!

血肉横飞!

隔着数里之遥,那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依旧清晰可闻。

建奴的军阵中,瞬间被清空了几片触目惊心的扇形区域,原本严整的阵型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混乱和骚动。

“好!”

带领骑兵在侧翼掠阵的朱梅,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纵声大喝!

翁炮头更是得意地一巴掌拍在滚烫的炮身上,对着身边的炮手们吼道:“快!快!清理炮膛!给老子装填!再给他们这些狗娘养的来一轮狠的!”

炮手们动作娴熟,立刻开始用蘸水的炮刷,清理着炮膛。

然而。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没等明军的第二轮炮弹装填完毕。

对面,那片被炮火肆虐过的建奴军阵之中,同样毫无征兆地腾起了十几股浓密的白烟!

紧接着,一阵同样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隔着数里,滚滚而来!

翁炮头脸上那狂放的笑容,被这声巨响彻底轰碎,僵在脸上。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看向对面的敌阵,眼底是全然的、荒谬的、不可置信的惊骇。

下一秒。

十几枚同样呼啸而来的圆形炮弹,已经越过双方骑兵的头顶,铺天盖地地砸向了明军引以为傲的火器营阵地!

轰!轰!轰隆——!

剧烈到极点的爆炸声,在明军阵中轰然响起!

一辆炮车被正面命中,坚硬的铁木炮架如同被巨兽撕咬般四分五裂,碎屑横飞!

旁边的几名炮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瞬间被炸成了一地模糊的碎肉!

另一枚炮弹砸进密集的步兵阵列,弹跳着,以一种残酷的轨迹,硬生生犁开一条由碎肉、断骨和内脏铺成的胡同!

整个明军阵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住了。

翁炮头双眼瞬间血红,布满了狰狞的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对面那片依旧在冒着硝烟的敌阵,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每个字都带着血。

“炮……建奴……怎么……也有大炮?!”

中军阵前,徐允祯的身体在马背上猛地一震。

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攥得发白,几乎要将缰绳捏断。

建奴,什么时候也造出大炮了?!

以往,他们哪怕在战场上缴获了明军的炮具,也因缺少铸炮和配药的匠人,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炮火打击。

可眼下这十几门炮同时开火,分明就是一个训练有素、成建制的炮营!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明军最大的火器优势,在这一刻,被极大地拉近了!

一股冰冷的寒气,并非来自辽东的秋风,而是从徐允祯的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皇太极……

这条关外的饿狼,不仅学会了使用爪牙,还学会了自己打造锋利的爪牙!

绝不能和对方在这里对轰,我方兵力少于对方,等对方全军围上来。战况不明,凌河城不能有效夹击麻烦就大了!

必须冲垮他们!用骑兵的铁蹄,碾碎他们的炮阵!

“翁炮头!”徐允祯的声音带上了不顾一切的狠厉,“再打一轮!给老子轰回去!”

翁炮头被这一声爆喝惊醒,他通红着眼睛,嘶吼着指挥手下,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装填。

“放——!”

又是一轮炮火,带着无尽的愤怒与屈辱,朝着敌阵轰击而去!

就在炮声响起的瞬间,徐允呈猛地举起手中那杆金丝纹路的宝槊,枪尖如泣血的獠牙,直指前方!

“骑兵营的儿郎们!”

他的声音,嘶哑而狂暴,响彻整个战场!

“随我——”

“杀——!”

“杀!”

徐禄山和他身后的两千余重甲骑兵,用山崩地裂般的怒吼作为回应!

另一侧,朱梅也同时拔出佩刀,刀锋向前。

“骑兵营的儿郎们!随我冲!”

“杀!”

六千关宁铁骑,齐声怒吼!

八千骑兵,从明军大阵的两翼,猛然发动!

大地,在他们的铁蹄下疯狂颤抖!

对面的建奴,似乎也早有预料。

在明军骑兵发动的瞬间,他们骚扰的骑兵也停止了游弋,迅速集结,然后发出了野性的嚎叫,毫不畏惧地,迎着明军的铁骑,发起了决死般的对冲!

两股洪流,在辽东的荒原之上,急速接近!

越来越近!

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对方那狰狞的面甲,和兵刃上反射出的,死亡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