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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令在死气沉沉的辽东大营中,激起一道无声的涟漪。

吴襄所部。

赵率教、祖大寿所率京营。

三处大营,各出三百精骑,目标直指义州。

军令下达得干脆利落,没有解释。

但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较劲的味道。

这种无声的较劲,或许能让各营憋在胸中的那口恶气,找到一个宣泄口。

吴襄的营帐内,吴三桂一身戎装,正在用软布擦拭自己的佩刀,动作专注而缓慢。

“长白。”

吴襄沉着脸走进来,将一个灌满水的金属水壶递给他。

“冰天雪地的,让弟兄们多带几包糖,吊命用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此去义州,路不远,但建奴的游骑哨探多如牛毛,万事小心。”

吴三桂接过水壶,点了点头。

“父亲放心。”

吴襄看着儿子那张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张了张嘴,那些到了嘴边的嘱咐,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放手去干!”

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了太久的愤懑。

“让徐军门看看,让京营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看看,也让陛下看看!”

“我关宁铁骑,不是只会窝在这里喝西北风的废物!”

吴三桂擦拭佩刀的动作停下,眼中闪过一道锋芒。

“孩儿明白。”

他收刀入鞘,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吴襄又一把拉住了他。

方才那股子狠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担忧。

“记住,你是去袭扰,不是去拼命。”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

“沾上就走,绝对不许浪战!”

“打不打得赢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把人给老子平平安安地带回来!听见没有?!”

吴三桂感受着父亲手上传来的力道,那言语间的矛盾,让他心中升起一股烦躁。

他没有流露分毫,只是将自己的手臂,从父亲的手中抽了出来。

对着父亲,他郑重一揖。

“父亲,军令在身,孩儿告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营帐。

校场上,骑兵已集结完毕。

吴襄看着儿子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队列之中,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吴三桂走到了队列前。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饱经风霜,或年轻气盛的脸。

许多跟随吴襄多年的老兵油子,都挺直了胸膛,眼神里带着理所当然的自负。

在他们看来,这种小规模的精锐行动,舍他们其谁?

然而,吴三桂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没有丝毫停留。

他指向了队列后方那些不起眼的角落。

“你,出列。”

“你,还有你。”

被点到名字的,都是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他们脸上还带着青涩,但眼神里,却燃烧着同样对功勋的渴望。

一个个年轻的骑士,在老兵们错愕的注视下走出,站到了吴三桂的身后。

很快,三百人的名额便已点满。

几乎全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一名吴襄麾下的老将凑了过来,满脸都是不解与担忧。

“小将军,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这些都是没见过多少血的毛头小子,让他们去碰建奴的精锐,不是去送死吗?”

另一名参将也忍不住附和:“是啊,小将军,还是带上几个老成持重的老兵压阵吧,至少……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撤。”

吴三桂转过头,看着他们。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撤。”

他声音很淡。

“也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不进。”

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理会身后那些惊疑的目光,翻身上马。

“出发!”

三百骑兵,一人双骑,马蹄上都裹了厚厚的棉布,无声地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队伍在距离义州城外一座堡垒约莫十里的一处山坡后,停了下来。

月光下,吴三桂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对着身边的一个亲兵,低声下令。

“带二十人,去东边五里外,点狼烟。”

那亲兵一愣。

“将军,我们不是要……”

“执行命令。”吴三桂再次说了一句。

“是!”

二十骑悄然脱离队伍,向东而去。

剩下的二百八十人,则在原地,勒马屏息。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突然!

东方的夜空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滚滚的浓烟扶摇直上!

狼烟!

几乎同时,远处那座黑暗中的堡垒,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片刻后,一队骑兵从堡垒中驰出,火把晃动,如一条火龙,向着狼烟燃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吴三桂身边的一名年轻将领,兴奋地压低声音。

“将军!神了!他们果然上当了!”

吴三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队骑兵消失在夜色里。

他在等。

等他们扑空。

等他们咒骂。

等他们松懈。

等他们返回。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条火龙,又重新出现在地平线上。

他们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马上的骑士骂骂咧咧的声音,隔着很远都能隐约听见。

他们越来越近。

马上就要经过吴三桂他们埋伏的这片丘陵。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就是现在!

吴三桂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向前一指!

“杀!”

一声怒吼,划破死寂!

二百八十名关宁铁骑,从丘陵的阴影中猛然杀出!

“轰隆隆——”

大地的震颤,惊醒了那队尚在骂娘的建奴巡逻兵。

他们惊恐地回头,看到的,是黑压压一片从暗影中冲出的骑兵。

没有战吼,只有马蹄的雷鸣和扑面而来的杀气。

那股毁灭性的冲击力,让他们连举起武器的勇气都被瞬间剥夺。

这是一场屠杀。

关宁铁骑的冲击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一个交错,便将那支五十多人的巡逻队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

战斗,在呼吸之间,便已结束。

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吴三桂勒马立于尸首之间,年轻的脸上,沾了几滴温热的血。

他没有胜利的喜悦,眼神冷漠。

“割首级。”

“清点人数,收缴兵甲战马。”

“撤。”

冰冷的命令,一条条下达。

手下的年轻骑士们,许多人还在因为第一次如此干净利落的杀戮而手脚发软,却依旧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

天色微明。

当吴三桂带着三百骑兵,几乎毫发无损地返回大营。

当那二十三颗血淋淋的建奴首级,被扔在校场中央时。

整个死气沉沉的宁远军大营,被彻底点燃了。

吴襄看着那堆首级,又看了看安然无恙的儿子,那颗悬了一夜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京营大帐内,祖大寿一拍大腿,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好小子!不愧是我祖大寿的外甥!”

他满脸红光,对着赵率教得意地吹嘘。

“老赵,看见没!这才是我们辽东的种!当初我想把他带进京营,安安稳稳熬个前程。”

“结果这小子怎么说?”

“他说,‘舅舅,京营虽好,却少了疆场驰骋的痛快。’他要自己挣一份功业!”

“你看看!这才叫功业!”

中军大帐。

徐允祯听着朱梅的汇报。

“斩首二十三级,自身仅三人轻伤……”

他缓缓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他转头,对身边的朱梅低声说道。

“这,只是开胃菜。”

徐允祯的目光,望向舆图上义州的位置,眼神幽深。

“皇太极很快就会知道,被一群狼崽子盯上,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