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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过那份奏疏。

指尖触及纸张的瞬间,竟觉得有一股异样的沉重。

朱由检没有立刻打开。

陕西的乱局,辽东的十万大军,福建广东的海域,朝堂的争执。

桩桩件件,都已耗尽心力。

现在,又来了个黄河。

他终究还是打开了奏疏,周堪赓那清正刚劲的字迹,撞入眼帘。

开篇并无繁文缛节,字字见血,直指要害。

“地上悬河”。

河床高出两岸平地数丈,仅靠大堤维系。

“蓄清刷黄”。

“束水攻沙”。

牺牲千里沃野,牺牲万千百姓,只为保漕船的那一线通途。

奏疏的字里行间,充斥着这位御史压抑不住的愤怒与忧虑。

他将此举斥为“本末倒置,积薪厝火”。

周堪赓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奏疏的最后,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方案。

为黄河改道!

与其耗费亿万民脂民膏,去维护这条悬在头顶的死亡之河,不如主动为它寻找一条新的,地势更低,更顺畅的入海之路。

一个关于黄河的记录浮现于朱由检的脑海。

崇祯五年,六月。

一场特大的暴雨,将在河南,撕开黄河的堤坝。

洪水会像挣脱囚笼的野兽,咆哮向东,席卷河南、山东。

最终在徐州,将大明朝的经济命脉,那条维系着南北的大运河,彻底冲毁。

周堪赓……他真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宣。”

朱由检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工部右侍郎李若星,监察御史周堪赓,立刻觐见。”

工部右侍郎李若星,年近花甲,步履沉稳,一张脸上写满了“老成持重”。

监察御史周堪赓则要年轻许多,一身青色官袍,脊梁挺得像一杆标枪,浑身都透着一股文人特有的执拗。

两人行礼之后,垂手而立,静待天子发问。

朱由检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那份奏疏,从御案上轻轻推了出去。

“李爱卿看看吧。”

李若星上前一步,从王承恩手中接过奏疏。

他看得很快。

神态从一开始的平静,迅速转为凝重,最后是掩饰不住的惊骇。

他猛地抬头看向周堪赓,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为黄河改道?

自古治河,皆以疏浚、加固为主,谁敢动改道的心思?

这要是出了半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而周堪赓,则一脸坦然,仿佛那奏疏上所言。

“周爱卿。”

朱由检终于开口,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这奏疏,很大胆。”

周堪赓躬身:“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为陛下,为天下苍生计。黄河之患,已在眉睫,若再因循守旧,恐酿成滔天大祸。”

朱由检没有就此多言,而是说道:

“朕夜观星象,”

“明年六月,河南将有持续的大暴雨。”

此言一出,李若星和周堪赓的脸色,在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不是惊于帝王会观星。

而是惊于“持续的大暴雨”这六个字背后,那尸山血海、饿殍遍野的人间地狱!

作为专攻水利的工部侍郎和深究黄河的御史,他们自然清楚。

以如今河南段那脆弱不堪的堤防,一旦遭遇连日暴雨……

决堤,将是必然!

朱由检缓缓吐出了后半句。

“黄河决堤,冲毁运河河道。”

“噗通!”

周堪赓再也站不住了,双膝一软,重重拜倒在地。

额头叩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剧烈颤抖,几不成声。

“陛下!若真如此,河南、山东、南直隶将成泽国,千万百姓流离失所!请陛下,当以天下苍生为重啊!”

李若星也跪了下去,嘴唇哆嗦着:“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没有叫他们起来。

他只是问道:

“以你二人之见,该如何避免这次黄河决堤!”

问题,被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周堪赓和李若星都愣住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皇帝已经笃定了灾难会发生,现在要的,是解决的方案!

暖阁内,陷入寂静。

朱由检也不催促,径自拿起另一份题本,低头批阅起来,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冷汗已经浸透了李若星的官服。

他身为工部堂官,掌水利营造,皇帝问话,他不能不答。

他艰难地开口,嗓音干涩:“回陛下…臣仓促之间,只能想到…加固堤防,疏浚河道,在沿河地势低洼处,预设分洪之所,提前迁徙百姓。同时…储备粮草、药材,以备万一。”

说完,他赶紧补充道:“陛下,此皆缓兵之计。具体方略,需臣等回去详查堪舆图,并遣人实地勘探,方能拟出周详章程。”

这是最稳妥的回答。

也是最无用的回答。

朱由检手中的朱笔未停,头也未抬。

“周爱卿呢?”

周堪赓依旧伏在地上,声音里透着绝望的苦涩:“李侍郎所言,已是目下唯一可行之法。但加固非一日之功,疏浚亦耗时耗力,若暴雨提前而至,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

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可能来不及了。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笔,抬起头。

“既然周爱卿深知水利之事,朕倒有几点,想与爱卿探讨一番。”

他竖起一根手指。

“其一,黄河之患,在于泥沙。治河不治沙,乃是扬汤止沸。”

“若要治本,唯有在黄河上游,行退耕还林还草之策,广修梯田,多植林木,以固水土。”

“从源头处,减少入黄之泥沙。”

周堪赓猛然抬头,脸上写满了颠覆认知的震撼。

这个想法,简直闻所未闻!

历代治河,都是在下游修修补补,谁曾想过,要去上游的黄土高原上想办法?

朱由检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其二,堵不如疏。”

“可在黄河干流及渭河、汾河等主要支流上,选址修建一系列水柜。”

“以人力筑起高坝,拦蓄江河,平日里蓄水,以备灌溉之用。待到汛期,则可容纳洪水,削减洪峰,使下游得以保全。”

李若星的嘴巴已经微微张开,他颤声说道:

“陛下圣明,所思所想,远超臣等万倍。然…退耕还林,非十年之功不能见其效。而修建足以容纳滔天洪水之水柜,耗费之巨,工期之长,以我大明目下国力,恐怕...非一代之功”

“爱卿所言甚是。”朱由检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失望。

“远水解不了近渴。”

朱由检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

“当务之急,还是应对眼前这场大暴雨,保住运河,保住千万百姓。”

他俯视着二人。

“你们二人,回去之后,立刻会同相关官员,给朕拿一个最详尽、最可行的方略出来!”

“记住!”

朱由检的声音在暖阁中回响。

“朕不要听‘钱粮不足’,也不要听‘人力不够’!”

“朕只要一个结果!”

大伴,拟旨!

“工部右侍郎李若星,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河道。”

“监察御史周堪赓,提为工部郎中,仍兼监察御史,协理河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