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却带着浓浓的懊悔:
“我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一时糊涂就选了他。”
“我知道错了,不该毁杨猛的名声,不该骗大伙儿,更不该做这偷摸的勾当!”
“求官爷开恩!求乡亲们饶了我!”
话音一落,他“咚”地跪倒在地,膝盖狠狠撞在了青石板上。
紧接着,便对着苏慕昭和围观的乡亲连连磕头。
他的额头重重撞在坚硬的石面上,一下又一下,发出一声声“咚咚”的闷响,
没几下,他的额头就红了,细密的血珠从泛红的皮肤下渗出来,混着脸上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着。
苏慕昭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男子渗血的额头上,却依旧没出声,只静静看着。
她知道,此刻的任何反应,都可能影响眼前人的状态,唯有沉住气,才能看清真相。
男子见她没动,愈发急切,
像是怕错过了唯一的机会,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和恳求,声音里带着急切的笃定:
“你们,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还是不相信我?”
“我,我都交代,偷的东西都藏在破庙里!”
他语速极快,生怕苏慕昭不信,每一个字都说得又急又重: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拿,一件一件数清楚,挨个还给失主。”
“不管是张记布庄的掌柜,还是李叔、王掌柜,我都给他们磕三个响头赔罪,要是他们不解气,打我骂我都成!”
“只要能饶我这一次,让我做什么都行——”
“给乡亲们挑水、劈柴、拉船,哪怕是去码头扛最重的货,怎么使唤我都认!”
说着,他又哭了起来,声音里满是绝望,泪水顺着脸颊的血痕往下流,把脸上的灰泥冲得一道一道的:
“我真是走投无路了!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才这么做的……”
“我的老家今年遭了大水,地里的庄稼全淹了,连屋梁都被冲塌了。”
“我爹娘年纪大了,走不动路,只能留在村里投靠亲戚。”
“我揣着家里仅剩的几个干饼子出来寻活,走了半月才到这渡。本想在渡口找活干,可今年河水太急,船都开不出去,货船不来,渔船也不敢下水,哪有活计可做?”
他抹了把脸,泪水混着血珠、泥灰往下掉,露出底下蜡黄的皮肤:
“我已经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我昨天在码头捡了半个发霉的窝头,啃了一天当饭吃。”
“不是饿得撑不住,不是看着别人碗里的馒头都眼馋,我绝不敢做这偷摸嫁祸的事!”
“我爹娘要是知道我在外头做了这种丢人的事,非气坏了不可,说不定还会气得病上加病!”
围观的乡亲们听了,脸上都露出叹惜的神色。
今年河的水确实邪性,入夏后就没平静过,比往年急了太多,浪头也大,别说小渔船,就连常年跑运输的大货船,都在码头停了快一个月。
靠捕鱼、运货过活的人,日子都难,不少人家靠着去年的存粮勉强度日,孩子们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更别说肉味了。
东边的王大娘看着男子额上的血,悄悄从袖袋里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湿意。
张老汉是渡口的老船工,此刻也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李大哥低声说:
“这孩子也是苦命,看他这穿着,鞋子都露着脚趾头,短褐上的补丁都快盖过原布了,想来是真的逼到这份上了。”
“不是走投无路,谁愿做这丢人的事。”李大哥接话道。
码头上还有几个和男子一样的外乡人,都是在这儿帮工的,平日里也见过几面。
他们犹豫了一下,相互递了个眼神,走上前,轻声劝道:
“兄弟,别磕了,再磕就伤着骨头了。”
“你把东西还回去,好好给乡亲们认错,大伙儿都是通情达理的,不会揪着不放。”
“起来说吧,跪着也解决不了事。”
另一个高个子汉子伸手想扶他,手掌刚碰到男子的胳膊,却被他猛地躲开了。
男子依旧跪在地上,头磕得更勤了,额头撞击青石的声响比之前更重,嘴里不停念叨:
“我错了……求大家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动作却还是不断地重复着,额上的血珠越来越密,顺着脸颊往下淌,把身前的青石板都染出了淡淡的红痕。
苏慕昭看着面前这人的举动,心中也有些不忍,却还是强行定在原地没动。
她没拦着乡亲们劝和,也没插话,只仔细观察着——
她手中的留影石还泛着淡光,将眼前的每一幕、每一声都清晰记了下来,没有半分遗漏。
如此,码头边的这桩案子总算有了眉目。
“四位少侠,确实是我们冤枉了你们,我在这儿代表乡亲们向您道歉。”
“这位公子偷的东西,我们也不再追究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吧。”
人群中,一位刚刚一直观察动静的老翁站了出来,满脸歉意地鞠了个躬。
旁边的乡亲们闻言也都跟着鞠躬,嘴里都说着抱歉之类的话。
看到大家如此客气,刚刚还一肚子火的沈千山,此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皱着眉摆了摆手: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多叨扰了。既然你们都原谅了他,我们便没有再深究的理由,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就在苏慕昭刚想开口之际,唐紫烟却出乎她意料地先站了出来。
她双眼扫视过人群,目光锐利如刀,声音清亮地说道:
“既然刚刚跳河的这位并不是各位乡亲所说的杨猛,那么可有谁知道杨猛此人近日去过哪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