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怎么查！”
王婶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一边说着，她一抬头，目光恰好对上了苏慕昭的眼睛。
接着，她头脑一热，不知为何就不自知地生出了几分倾诉的欲望，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哀叹：
“姑娘，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江湖险恶啊！”
“这种情况，官府的人来了，最多也就是走个过场。”
“这种事情啊，是神鬼做的，我们凡人哪敢造次？”
“就说前边死的那几个吧，我可听说了，那刘吏死的时候，浑身上下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头发尖儿还一个劲儿往下滴水，整个人就跟刚从运河里捞上来的一样，可那仓库里头分明是干干净净的！”
“最吓人的是他脖子上，有一圈青黑色的印子，五根指头印清清楚楚，像是被什么人活活掐死的。”
“码头上的人都说，那哪是人的手印，分明是水鬼的手掐出来的！”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更恐怖的细节，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还有啊，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从刘吏的尸身旁边，一直到仓库后头那扇对着运河的窗户底下，有一道弯弯曲曲的水痕，怎么擦都擦不掉。”
“那窗户也是大开着的，外面就是黑漆漆的运河。”
“大伙儿都说，是有‘东西’从运河里爬进来，杀了人，又从窗户回去了。”
“而且，而且他尸体的手边，还散落着好几枚铜钱，每一枚都被水泡得发绿，生满了铜锈，看着都泡了少说好几年嘞！”
“有见识的老人说，那是刘吏情急之下掏出来给水鬼的买路钱，可惜水鬼没收，还是把他的命给索了去！”
苏慕昭听完，眸光微沉，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湿透的尸体，掐痕，通往运河的水迹，生锈的铜钱……
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确实极易让人联想到鬼神之说。
但是……确实也并非不能人为。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王婶，问道：
“那第二个死者呢？他的模样也是这样离奇吗？”
王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紧张地向外又瞥了一眼，确认没有不相干的人靠近，才把声音压得如同蚊蚋，接着道：
“第二个死的是仓库的张管事，就是专门负责保管和清点仓库里那些货物的。”
“他是被手下的伙计早上清点货物时发现的，”
“当时，他人就吊在仓库正中央那个起吊货物的绞货架上，脖子上勒着一根又粗又黑的麻绳，离地三尺高，舌头都吐出来了。”
“那样子，乍一看，跟上吊自尽的没什么两样……但是，他的口袋里边，却放了一条奄奄一息的死鱼！”
话刚说到这里，从码头方向又跑来了几个民众，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慌乱的话一句句传了过来：
“真的没气了！人都已经凉透了！”
“水鬼！是水鬼又来了！它真的找上咱们码头了！谁来想想办法啊！”
“天爷啊！怎么又出事了！这到底要多少人命才够啊！”
王婶被突然冲过来的人吓了一个哆嗦，手中的茶碗险些脱手，
她紧紧抓住苏慕昭的衣袖，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这不……又……又死了一个！这水鬼……是真的要索光所有人的命啊！”
苏慕昭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她扶住王婶，沉声道：
“王婶，你先别慌……”
二人正倚着桌子，客栈外边又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未等细辨，一道粗嘎嗓音已穿透人群，扯着嗓子嘶吼：
“真出大事了！有消息来了——是周头！周头没了！就死在他那账房里啊！”
王婶闻言，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苏慕昭，见这姑娘眉峰微蹙，眸底似藏着思索，便忙不迭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后怕：
“小姑娘，你瞧这世道，近来是越发不太平了。”
“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奔波，可得千万当心，夜里锁好门窗，少往人多眼杂的地方去……”
说罢，王婶又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拢了拢身上的布衫，低着头往客栈深处走去。
苏慕昭立在原地，目送王婶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方才还带些温和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眸色晦暗不明。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方才那声“周头死了”在耳边反复回响着。
忽的，苏慕昭垂在身侧的袖口处，那截宽大的布料竟轻轻动了动，似有活物在底下蠕动着。
未等她抬手反应，便见一截深褐之物从袖管缝隙里探了出来。
细细看去，那原是个巴掌大的木偶脑袋，木色深沉，额间还贴着一道歪歪扭扭的符咒。
那木偶脑袋先是僵了片刻，随即竟像有了灵性般，微微左偏，又缓缓右转，一双漆点的眼珠“扫”过四周，模样透着几分机警，倒似在替她查探周遭动静。
那木偶脑袋还没来得及完成下一个转向，一根修长的手指已轻轻落下，将它按回了袖管，
袖口布料瞬间恢复平整，只余一点微动便归于沉寂。
接着，袖中传来极轻的嗡鸣，似是阴阳傀儡满是疑惑的回应：
“嘤……？”
“先别乱动。”
苏慕昭唇瓣轻启，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话音落时，她眼中忽有淡淡灵光流转，再抬眼时，眼前的世界已悄然变了模样——
在阴阳眼的视角中，凡俗的热闹褪去，临江府城被一层挥之不去的淡灰色雾气裹住，连日光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雾中，无数残缺的魂体在街巷间穿梭飘荡：有的缺了臂膀，有的没了下肢，个个面带怨怼，口不能言，却在无声地哀嚎。
这些怨念汇聚成一股股阴冷的气流，盘旋在码头上空，浓得几乎要将天日遮蔽。
苏慕昭凝神细辨，察觉这些冤魂多是寻常枉死者，估计被渡口的异变吸引而来。
可在这片混乱的怨气之下，另有一股力量潜藏着——
它更纯粹，更不甘，也更凶戾，阴寒刺骨，仿佛能冻住人的魂魄。
她顺着那股气息溯源而去，目光最终落在运河深处。
怨气的源头，确实是在那渡口。
而且，这股气息……确实是足够“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