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山为了镖局利益隐瞒线索，唐紫烟为了私怨忽略破绽，圆慧大师为了佛门立场选择沉默，王监漕为了夺权复仇杀人，就连全城百姓，也为了所谓的‘公道’选择集体隐瞒——”
“你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可这世间的公道，从来都不是靠私刑和隐瞒来维系的。”
他顿了顿，语气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可话又说回来，刘吏、张管事、周头作恶多端，十年间鱼肉百姓，草菅人命，朝廷的律法没能制裁他们，最终却死于民众的复仇之下。”
“这或许不是最公正的结局，却是最解气、也最符合临江府现状的结局。”
“若是将真相上报朝廷，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辞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此案牵连甚广，上至漕运官员，下至平民百姓，一旦彻查，必然会引发漕运动荡，临江府的经济会瞬间崩溃，无数百姓会流离失所。”
“而杨猛、渔民、王监漕这些复仇者，也会被按律处死，林老丈串联复仇，同样难逃罪责。”
“到最后，只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结局，除了满足律法的公正，没有任何人能从中受益。”
王监漕瘫在地上，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哀求：
“沈大人说得对！此事万万不能上报！”
“那些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是为民除害，是为了保住漕运的根基啊！”
沈千山也缓缓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沉重：
“沈大人所言极是。”
“镖局的利益固然重要，但临江府的平静更不能轻易打破。”
“若是此案引发动荡，受苦的终究是无辜百姓，倒不如……倒不如就按水鬼作祟结案。”
唐紫烟沉默片刻，也收起了药囊，轻声说道：
“幽冥水草的线索我已找到，唐门旧案的真相也有了眉目，此事不必再深究。”
圆慧和尚低诵佛号：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既然死者已矣，生者为安，便不必再掀起波澜了。”
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没人反驳沈砚辞的提议。
这是最无奈，却也是当下最妥当的选择。
律法的公正固然重要，可比起满城风雨、百姓流离，维持临江府的平静，似乎才是更现实的选择。
苏慕昭看着众人沉默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这个决定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是对律法的亵渎。
可她也明白，这是目前唯一能让损失降到最低的办法。
十年积怨，一场复仇，全城隐瞒，这桩案件早已不是简单的杀人案，而是牵扯到人性、利益、恩怨的复杂棋局。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沈砚辞见众人都没有异议，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此事便按水鬼作祟处置。”
“对外，我们宣称高僧已施法镇压邪祟，三位死者皆是因作恶多端遭了报应；”
“对内，杨猛早已在林老丈的掩护下离开临江府，渔民和王监漕各归其位，往后不得再提此事。”
“至于幽冥水草和漕运私货的线索，我们暗中追查即可，不必惊动朝廷。”
就在此时，一阵刺骨的阴风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吹得殿内烛火剧烈摇曳，瞬间熄灭了大半。
殿外的树叶狂舞，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哀嚎。
一股浓郁的死气弥漫开来，让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众人下意识地裹紧了衣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汗毛倒竖。
一道玄色身影凭空出现在殿中，墨发垂腰，衣袂翻飞，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雾，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只是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墨眸冷如万年寒冰，扫视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苏慕昭抬眸，心道一声果然。
“地府判官谢无咎，”
下一刻，冰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奉命追查阴司逃犯，及与十年前沉船案相关的阴物。”
阴司逃犯？阴物？
众人脸色骤变，吓得连连后退。
地府判官！
竟然是地府判官亲临！
他们本想将此事瞒天过海，用水鬼作祟的说法搪塞过去，却没想到竟然引来了真正的地府官员。
沈千山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手心满是冷汗，眼神里满是戒备和恐惧。
他常年走南闯北，听过无数关于阴曹地府的传说，却从未想过会亲眼见到判官，更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相遇。
他知道，地府判官掌管人间生死轮回，辨别人间善恶，他们这些掩盖真相、甚至间接参与其中的人，恐怕很难逃过阴司的追责。
唐紫烟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药囊护在胸前。
王监漕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判官大人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作恶在先……我是为民除害啊……”
沈砚辞脸上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虽行事乖张，不惧世俗律法，却也知晓阴司的规矩不可触犯。
地府判官亲自降临，显然是冲着这桩案件背后的阴物和冤魂而来，想要再用之前的说法搪塞，恐怕是难如登天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慕昭，想看看她是否有应对之策。
唯有苏慕昭，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瞳孔微缩，指尖微微颤动。
谢无咎的目光，也在瞬间锁定了她。
四目相对。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他的眼神冷冽如霜，却在触及她的刹那，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又迅速归于平静。
她的目光复杂难明，有惊愕，有疑惑，有探究，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悉感。
她看着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抹去的记忆碎片，看到了木灵阁覆灭时的火光，看到了十年前杨伯沉船时的滔天巨浪。
阴风依旧在殿内呼啸，死气弥漫，烛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两人对视的身影。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