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终于到了中元节。
沈培风提前让乡亲们回家,不再干到天黑时分。
按照原先他们夫妻商量好的,就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摆上案桌,放上提前准备好的三牲果品,几碗素净的白米饭,还有徐贞月特意蒸制的几样精巧面点。
一壶清酒,两支白烛,三炷清香插入米碗,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檀香气,融进了暮色当中。
沈培风和徐贞月并肩而立,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面前,一家四口正肃穆地焚烧着纸钱和金元宝。
黄纸投入火盆,曲卷变黑,化为灰色的蝴蝶随着热气盘旋而上,寄托着后代子孙对先人的哀思。
他们住的院子靠近后山,周围没有其他邻居,最近的一家也在百米开外。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徐敬轩也拿了纸钱,他拜的则是徐家先祖,所以他选了朝着家里的方向。
院外的这五人正在肃穆地烧纸,就听到一个尖锐又带着哭腔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风儿!我的儿啊!家里就等着你回去呢,你弟弟不在家,你是长子,理应带着你三弟和侄子们给你爹烧纸送钱啊!”
孙秀兰不知何时来的,她并未靠近祭桌,只站在几步开外,身后空无一人,想来是单独来的。
她捶着胸口,声声泣血:“中元节,你瞧村里哪家不是团聚起来,兄弟几个一起祭祖?你爹还在下面看着呢!你倒好,你分了家,盖了新屋,就准备把你老娘撂在老屋不管!你就不怕你爹在下面寒了心,也不怕外人戳你脊梁骨,说你不孝顺吗?”
孙秀兰的这张嘴依旧稳定发挥,像被淬了毒的针一样,精准地刺向‘孝道’这个最敏感的穴位。
她惯会这样,见缝插针,找着机会就来一趟,生怕捞不到油水。
沈培风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纸钱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他的脸色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沈培风刚想说话,却被徐贞月抢先一步。
如今徐贞月在面对孙秀兰时,已不像之前那样愤然,只有一种沉静的冷然。
她目光十分平静,毫无波澜,盯着孙秀兰的眼睛,一眨都不眨。
这目光实在瘆人,看得孙秀兰都不禁身上发颤,往后退了两步。
但似乎想起对面的人还未开口,她若就这样回去,难免落得个笑话,以后沈培风和徐贞月就真的一点都不会怕她这个娘了,孙秀兰又往前挪动几步,直视着徐贞月的眼睛。
徐贞月声音清晰的不带一丝波澜:“婆母,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祭奠先人,无所谓在哪里,只要心诚,先人总是能收到纸钱,保佑子孙。今日相公就在家门口焚香祷告,沈家的列祖列宗自然能够感受到他的诚意与敬意。”
她扶住沈培风的手,给予沈培风力量,丝毫没有退意。
“若说公爹泉下有知,若能看到相公能靠自己的双手撑起门户,光耀门楣,眼看着就要建起村里仅有的一座四合院式青砖大瓦房,才会真的高兴。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一味愚孝,让兄弟阋墙,让媳妇寒心,让儿女怨恨!孰是孰非,公爹在天有灵,心里自有衡量。”
想起那个从她嫁过来起就只能卧病在床,骨瘦如柴的老头,徐贞月没有多大反感。
相反,正因为公爹还在世,原身才不会那么早就受到婆母的磋磨,她对这个只存在于原身记忆中的公爹颇有几分好感。
在原身的记忆中,公爹似乎就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故而她才会顺着往下说。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锤,一步步将话语钉在孙秀兰身上似的:“至于婆母方才所说的孝道,从前未分家时,我家相公每月所得的工钱全数上交,养了这个家这么多年!
分家后按照分家契上面所写,每月该给的银钱从来没有短缺,分家这一个月就已经给出去二两银子!
若这都不算孝顺,难道非要像从前那般,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最后搅得我们夫妻离心,家徒四壁,再让你把孩子们都卖掉换了银钱供养二弟,才算孝顺吗?!”
字字诛心,字字泣血,孙秀兰被这一番话堵得脸色涨红,指着徐贞月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从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长儿媳,如今竟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从目前交锋的几个回合来看,她竟半点优势都不占。
她句句都戳在自己的痛处上,让孙秀兰怎能不恨?
孙秀兰手指的方向突然向下,指向沈芊凝和沈芊纭,质问道:“别的我说不过你,但大丫二丫这两个丫头片子怎么能参与中元节祭祖?赔钱货就是赔钱货,若让祖宗知道定会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风儿,你当真一点都不顾人伦纲常了吗?”
徐贞月眼神骤然一冷,刚要开口,一个浑厚带着怒意的声音比她更快响起:“亲家母的歪理真是一套接一套!”
只见徐敬轩三步并做两步,迅速挡在外甥女和妹妹的面前。
他身材高大,往那一站便带着一股压迫感,目光如炬地盯着孙秀兰。
徐敬轩不愧是徐贞月的亲哥哥,两人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似的,“我外甥女怎么就不能祭祖了?难道她们身上流的不是沈家的血吗?如若祖宗连自家的血脉都嫌弃,那还叫什么祖宗?我看了不是祖宗不得安宁,而是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看什么都不安宁!”
大舅舅的话语无疑给了沈芊凝和沈芊纭无尽的力量,二人脊背都挺得更加笔直了些。
徐敬轩继续冷声道:“再说,中元祭祖祭得是沈家的祖宗,我妹夫是沈家长子,他的孩子自然祭得沈家的祖宗!您一个外姓人,倒是比沈家人还操心沈家祖宗安不安宁呢?”
他话锋一转,直指孙翠兰内心最薄弱的地方:“若亲家母真有这闲心不如回去好好管教一下自家那个屡试不第的儿子和游手好闲的金孙,从前不管长房儿媳生死,现在就更不用假惺惺来管了。”
孙秀兰再次被怼得哑口无言,良久才指着徐贞月,质问道:“你好歹还是我沈家的长儿媳,就是这样纵容娘家人欺负到我这个婆母跟前来的吗?”
表面看着是在质问徐贞月,实则暗贬沈培风也纵容媳妇纵容岳家。
徐贞月托着腰,扶着肚子,撇撇嘴,目光冷冽:“这算什么?我大哥好歹只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而已,总没有逼着婆母去死。”
她的眸光突然变得极为恐怖,缓缓蹦出几个字:“您说是吗?婆母?”
若要说更过分的,那她可有的是话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