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贞月轻咳一声，道：“五叔，婆母，请随我到账房说话。”
她略微抬头，示意长松和白芷在前面引路。
将两人请进作坊院内那间临时收拾出来、用作办公和存放账册的账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嘈杂。
徐贞月坐在主位，沈良坐在一旁，孙秀兰则忐忑地站在中间。
若是在从前，孙秀兰定又要闹着，说徐贞月不孝顺，让自己这个当婆婆的站着，当儿媳妇的却一副主人的模样，坐得好好的听婆母说话。
但......时事比人强。
徐贞月看着眼神闪烁，依旧在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的孙秀兰，直接开门见山：
“婆母，这里没有外人，您也不必再做这副姿态。您今日到底所为何来，想要什么，不妨摊开来说清楚。我只提醒您一句，莫要再说那些个一家人、可怜之类的空话，我要听实话。”
若孙秀兰把她们当做一家人，又怎会逼得原身不得不撞墙而死？
无论孙秀兰和沈钧越过着多么困苦的生活，无论他们多么可怜，一切都只是他们咎由自取罢了，徐贞月并不想管。
她看向孙秀兰的目光冷静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孙秀兰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点伪装几乎维持不住，嗫嚅着嘴唇，在沈良不赞同的目光和徐贞月迫人的注视下，终于开始吐露她内心最真实的盘算。
“贞月啊......”
孙秀兰搓着手，试图再挤出几滴眼泪来，“你......你看，钧越他好歹也是你男人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现在病成那样，眼看就不行了，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如今家中都要揭不开锅了，娘也不多要，你......你能不能先给娘拿五十两银子，救救急。
一来娘拿这银子去买药，二来家里你两个侄子也要吃饱穿暖，娘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会找你帮忙。”
徐贞月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端起白芷刚刚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没喝。
等孙秀兰说完，才放下茶盏，声音平稳无波：“婆母，我记得分家时，五叔也在场。分家契写得明明白白，我们与老屋，早已是两家人。”
她抬了抬眼，继续道：“二弟是您亲儿子，大勇和二勇是您亲孙子，他们的生计，理应由您和二弟自己承担。分家后，我们该给的养老钱和节礼，一分不曾少过，年前年后我们都额外给了米粮肉菜和喜钱。这五十两，于情于理，都不该我们出。”
“你！”
孙秀兰没想到她如此干脆地拒绝，自己都已经如此舍下这张老脸，如此哀求她了，她怎么还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拒绝便也罢了，还在这时候搬出分家契，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这个婆母了！
孙秀兰那张老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怎么这么狠心！那是一条人命啊！你们现在开着这么大的作坊，还有那羊脂皂的作坊，可谓是日进斗金，稍微从指头缝里漏点出来就够我们活命了！
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二叔去死？
看着你两个侄子饿死？
看着你婆母被气死？”
“婆母此言差矣。”
徐贞月眼神微冷。
“我们开作坊，那是我们的本事。婆母和二叔既没有给我们任何支持，就不要来这里说什么日进斗金！
每日人工、原料、包装，流水的银子花出去，两处作坊那么大的开销，都是压在我们夫妻身上的重担！
赚的银子还没捂热又投了进去，何来日进斗金？
至于二弟的病......”
徐贞月意有所指地看向孙秀兰。
“若不是他自己行为不端，何至于此？这后果，不该由我们来承担。大勇二勇若真吃不上饭，我这个做大伯母的，偶尔接济一两顿也不是不行，但若要说接过去长期抚养，绝无可能！他们两个爹娘尚在，祖母犹存，哪里轮得到我们？”
“徐贞月！你别忘记我是你婆母！”
孙秀兰见她好说歹说，徐贞月就是油盐不进，终于撕破了脸，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尖声叫道：“孝道大过天！我现在就要你和沈培风拿钱！你们两口子要是不给，我这就去县衙状告你们不孝！让全县的人都知道你们是怎么苛待亲娘，逼死兄弟的！我还要去学政......”
一直保持沉默的沈良实在听不下去，他怕后面孙秀兰再说什么不该说的，到时伤的还是她和沈培风的母子情分。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够了！孙氏！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分家契上白纸黑字，我手里都还有一份备案，你若忘了，我现在就回去给你取来，我亲自念给你好好听听？”
沈良越说越来气，声音不自觉又高了几分：“钧越是咱们族里难得的秀才老爷，多好的一个孩子，这么多年在你的溺爱下养成什么样了！
如今是他自己作孽得了脏病，你还有脸来闹贞月？告官？告学政？你去告！我看县太爷是信你这胡搅蛮缠的，还是信这白纸黑字的分家契！你再闹下去，就等着学政那边，看看他们会不会拿掉钧越头上的功名！
孙氏，本以为你今日是来求两家和好的，不成想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你再这样闹下去，别说贞月两口子，族里第一个就容不下你们！”
沈良向来都是村里的和事佬，很多人家里有什么矛盾，也都请他去调和，这还是他为数不多的发怒，说这样多的话。
他的疾言厉色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孙秀兰的头上。
她可以不怕徐贞月，毕竟还有一个“孝”字压在徐贞月两口子头上，他们不敢做得太过分。
但她，不能真正得罪沈氏一族，若她一大把年纪被休回去，她的娘家——孙家，不会收留她，那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房屋、田产，都没有她的份。
孙秀兰冷静下来，看着徐贞月那张冷漠的脸，又看看沈良铁青的面色，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