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桃花村,沿途遇到的村民,见到孙秀兰都像见了什么不洁之物,远远避开,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那些目光和窃语,如同细针,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孙秀兰昂着枯瘦的脖子,短暂的清明让她竭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可笑的“体面”,心里却把沿途遇见的所有人都诅咒了一遍。
好不容易牛车行进到了家中,孙秀兰没有搭上沈嘉安递过来的那双想要搀扶她的手,缓缓起身后,进了院子。
沈嘉安跟在后面,从牛车上卸下二十斤的糙米和一斤红糖,放到厨房后,跟随孙秀兰进了屋子。
孙秀兰静坐在炕上,没有言语。
最终,沈嘉安选择打破母子之间的沉默:“娘,回来了就好好过日子,我不会彻底不管你,但也只能管这么多了,您好好的,我会给您养老的,今后不闹了,好不好?”
他以为,娘这次在牢里关了三个月,已经足够长记性了。
却不成想,孙秀兰抬头,恶狠狠地看着他,这个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依靠,只从牙齿缝儿里挤出一个字,“滚!”
沈嘉安无奈,同时也很失望,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秀兰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才有空打量起家里。
家里比她离开时更显凌乱冷清了。
她不在家,沈大勇和沈二勇几乎也不开火做饭。
沈嘉安不忍两个大侄子就这么活活饿死,白天让他们去地里干活,去后山捡柴,晚上就给他们送一顿饭菜过来。
兄弟两个就这么过了三个月,不仅没瘦,反而还长高了,壮了。
此时,沈大勇和沈二勇正在后山捡柴,并不在家中,家里也只有孙秀兰一个。
她刚喘了口气,想去厨房烧点热水喝,顺便洗洗澡,换一身衣裳,再整理整理脏乱的头发。
屋外却断断续续飘来议论声。
孙秀兰停止手里的动作,屏息凝神,捕捉来自屋外的声音。
听清楚屋外人的议论声后,她的心再一次沉入谷底。
“听说了吗?徐贞月家的红薯和土豆,前几日全收上来了!”
“嚯!那场面!一筐一筐的往家搬,堆得跟小山似的!听说有上万斤呢!”
“那可不!王农官亲自过秤记录的,县令大人也亲临了,他二位都笑得合不拢嘴,说咱们县明年推广有指望了!以后还要推广到整个大周呢!”
“是嘛!岂不是说,咱们桃花村在整个大周的名气都上去了!”
“徐贞月还真是福星!要我说,她们当初分家就是分对了!等过了年,开春就能带着咱们一起种,一起过好日子!不像有些人,尽搞一些歪门邪道的,这下好了,自己进去蹲了三个月,人家照样丰收!”
“嘘......小声点,听说今天那位回来了,这里又离得近......”
“回来了又怎样!自作自受!还不让说了!还好东家防得严,没让她得逞,不然得烫坏多少好苗子啊!我呸!”
......
“丰收......上万斤......福星......全县推广......”
这些字眼如同女巫最恶毒的咒语,钻进来孙秀兰的耳朵,在她脑海里疯狂回响。
她想象着徐家田地里那热火朝天、满载而归的景象,想象着徐贞月被人簇拥着、夸奖着的得意模样,再对比自己这三个月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和眼前这冷锅冷灶、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凄凉。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胸口那口支撑着她在县衙大牢活下去,走出来的“气”,在听到这确切消息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然后“噗”地一声,彻底散了。
凭什么?
凭什么她坐了三个月的牢,受尽屈辱,而徐贞月却名利双收,风光无限!
她处心积虑想要毁掉的东西,不但没有毁掉,反而长得更好,收获更丰?
她众叛亲离,臭名昭着,而徐贞月却众星捧月,成了全县的指望?还要得到朝廷的嘉奖?
极致的嫉妒、不甘、怨恨,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那口强撑着的“心气”一散,三个月牢狱积累的疲乏、惊惧、阴冷,以及长久以来积郁的心火,仿佛找到了突破口,轰然在她体内爆发。
“呃......”
孙秀兰只感觉喉头一甜,眼前阵阵发黑,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只感觉一股邪火从脚下直冲头顶,四肢却冰凉无比,浑身发软。
“砰——”
孙秀兰竟直直地倒在了厨房里。
等有人发现,已是中午了。
沈大勇和沈二勇知道今日阿奶回来,想着家里也有人做午饭,中午就从山上下来了。
可回到家中,他们却没有在屋里看到阿奶的人影。
沈二勇满脸地不耐烦,嘴巴嗫嚅着,仔细听就能发现,他是在骂孙秀兰。
不愧是一家人。
“哥,你说阿奶也真是的,回来了还这么不懂事,我们在山上捡柴火多忙啊,也不知道做午饭,饿死了,我现在是又饿又渴的。”
沈二勇跟哥哥抱怨起来。
沈大勇也很饿,但要他下厨做饭,还是算了吧,他只会煮粥。
再说了,只要他们两个能自己做饭,三叔说不定马上就不管他们了。
这点小心思,沈大勇还是有的。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抚道:“别这么说,被人听到就不好了,去厨房喝点水,再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他率先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直到进了厨房,才看到倒在地上的孙秀兰。
两兄弟顿时大惊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大勇忙上前探了孙秀兰的鼻息,见她还有气儿,心也放下了大半。
只要阿奶不死在他们手里就行......
他沉思片刻,对沈二勇吩咐道:“你就在这看着,咱们力气小,搬不动,我去叫三叔来。”
只见沈大勇往沈良老宅的方向而去,步行速度越来越快,索性一路小跑起来。
“三叔,三叔!”
沈嘉安正在家中准备午饭,他上午跟徐贞月请了假,中午正好在家做饭,准备等下午再去调料作坊。
猪油刚下锅,还没有化开,就听到了沈大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