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间的死寂被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加密集和响亮的爆炸声与怪异嘶鸣打破。城市的疯狂并未因核心邪阵的毁灭而立刻平息,反而像是失去了某个关键的抑制点,变得更加躁动不安。残存的应急灯在震荡中明灭不定,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
婉清瘫坐在沈逸尘逐渐冰冷的身体旁,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空茫。发间那支重燃星芒的玉簪,在完成了那惊世的净化一击后,光芒已彻底内敛,恢复成一支看似普通的、只是质地好些的白玉簪,甚至连那道裂痕都仿佛浅淡了许多,再无丝毫灵异波动。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已耗尽,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睡。
沈逸尘以生命点燃的“薪火”,驱散了恶魔,也似乎燃尽了玉簪最后的神异。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护着她走到了最后,却也带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老彼得挣扎着靠坐在一根歪斜的钢柱旁,撕下衣角,用牙配合着单手,艰难地包扎着自己断裂扭曲的手臂和身上其他伤口。每一次动作都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但他哼都没哼一声,只是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麻木与一种深沉的悲悯。他看了一眼婉清和沈逸尘,无声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苏锦娘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似乎是被之前的爆炸震醒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迅速恢复了清明,警惕地扫视四周。当看到一片狼藉、中央圆台黯淡、陈世昌消失无踪、而婉清守在沈逸尘遗体旁时,她瞬间明白了很多。
她没有惊呼,没有哭泣,只是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内腑依旧剧痛,但似乎没有致命伤。她默默爬到老彼得身边,用还能动的手,帮他一起处理伤口。两个历经生死的老战士,在沉默中传递着无需言语的支撑。
“外面…好像更乱了。”苏锦娘侧耳倾听片刻,声音沙哑地低语。
老彼得点了点头,脸色凝重:“阵眼毁了,但引来的混乱没那么快平息…得尽快离开这里。这地方…不安全了。”
他的目光转向婉清,带着询问。
婉清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沈逸尘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庞,手指轻轻拂过他冰冷的脸颊,仿佛要将他最后的轮廓刻进灵魂里。
“婉清。”苏锦娘轻声呼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我们必须走了。让沈先生…安息吧。他绝不希望你留在这里陪他一起…”
婉清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睛红肿,却异常干涩,里面是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她看了看苏锦娘,又看了看重伤的老彼得,最后目光落回沈逸尘脸上。
是啊,逸尘用命换来的生机,不是让她在这里殉情的。外面还有需要她的人,还有未卜的前路。周叔叔…父亲…他们都还在等着。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血沫和灰尘的味道,刺得肺部生疼。她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虚脱而发软,几乎站立不稳。苏锦娘连忙上前扶住她。
“周先生…和我父亲…”婉清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老周在上面接应,应该暂时安全。林老先生…”苏锦娘顿了顿,语气低沉,“我们离开地窖时,只能将他暂时藏在那里…”
婉清闭上了眼睛,心痛如绞。父亲年迈体弱,神志不清,独自藏身于那黑暗的地窖…但她知道,那是当时唯一的选择。
“走。”她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她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沈逸尘的遗体背起来。他为了她变得如此之轻,却又如此之重。
“丫头,我来!”老彼得挣扎着想要站起。
“不。”婉清摇头,语气异常坚定,“我自己来。”
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她要将他的尸骨带出去,不能让他孤零零地留在这污秽黑暗之地。
苏锦娘见状,不再劝阻,只是帮着她,将沈逸尘的遗体小心地扶到婉清背上。那重量几乎将婉清压垮,但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踉跄着向出口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不仅仅是身体的负重,更是心头的碾磨。
老彼得强忍剧痛,捡起地上半截扭曲的钢管当作拐杖,和苏锦娘一左一右,护卫在婉清身旁。三人组成一个怪异而悲怆的队伍,在这片刚刚经历终极毁灭的地下废墟中,艰难跋涉。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断裂的能量导管如同巨兽死去的触须,那些被抽取能量后昏迷不醒的人们依旧躺在原地,不知生死。空气中弥漫着能量烧灼后的恶臭和淡淡的血腥味。
依靠着老彼得残存的记忆和对结构的了解,他们避开了几处因爆炸而彻底坍塌的通道,终于找到了通往地面的、那条他们下来时走过的维修通道。
爬出阴暗潮湿的通道,重新回到地面时,外界的光线让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天空依旧是那种病态的、青紫交错的颜色,但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些,那不断扭曲蠕动的怪异现象也似乎有所减弱。远处传来的爆炸和嘶鸣声依旧,却仿佛失去了一种统一的、恶意的指向性,变得更加杂乱无章。
邪阵的毁灭,似乎确实对城市的规则紊乱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虽然远未恢复到正常,但那种令人窒息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针对你的恶意,减轻了不少。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婉清麻木地想道。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货仓区边缘,靠近那条废弃的小铁路。老彼得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铁路延伸处:“往那边走,绕开主区,或许能回到我们藏板车的地方。”
然而,没走多远,前方就出现了状况。
一伙大约十几人的暴徒,正在围攻一辆侧翻的、印有红十字标志的卡车!他们疯狂地砸开车厢,抢夺里面的药品和物资,对地上几名身穿白大褂、显然已是伤亡的人员不管不顾。
弱肉强食的戏码,仍在每一个角落上演。
婉清三人立刻隐蔽到一堆废弃的集装箱后面。现在的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再去管闲事。
就在他们准备悄悄绕路时,那伙暴徒似乎发现了新的目标——不远处,一个穿着破旧修女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的身影,正惊慌失措地试图躲藏!
“嘿!还有个娘们!”
“抓住她!”
暴徒们狞笑着围了上去。
那修女吓得浑身发抖,却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
婉清的心揪紧了。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间,却只触到冰凉的簪体,再无回应。她自身也虚弱不堪,身边还有逸尘的遗体…
就在她内心挣扎之际——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暴徒应声倒地!子弹精准地命中了他的大腿!
其他暴徒顿时一惊,慌忙寻找掩体!
枪声来自婉清他们侧后方的一个高处——是周砚秋!他果然还在上面接应!虽然重伤,但他的枪法依旧精准!
这突如其来的狙击让暴徒们阵脚大乱。他们搞不清暗处有多少人,在又损失了一人后,骂骂咧咧地拖着抢到的物资,迅速逃离了现场。
现场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惊魂未定的修女,和地上伤亡的医护人员。
婉清三人这才从隐蔽处走出。
那修女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婉清背上背着的遗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悲悯,随即快步上前,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用生硬的中文低声道:“愿主保佑他的灵魂安息…谢谢你们…谢谢那位开枪的勇士…”
她看了看地上伤亡的医护人员,又看了看虚弱的婉清和老彼得,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十字架,递给婉清:“我…我叫玛丽亚,是城外孤儿院的…如果…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来那里暂避…虽然…现在也很艰难…”
说完,她再次抱紧怀中的婴儿,匆匆消失在废墟之中。
婉清握着那冰冷的十字架,心中五味杂陈。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依旧能看到一丝人性的微光。
他们检查了一下那几名医护人员,两人已经死亡,一人重伤昏迷,只有一人只是轻伤。苏锦娘和老彼得简单帮那名轻伤者包扎了一下。
“必须离开这里,枪声会引来更多麻烦。”老彼得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们不敢再耽搁,婉清重新背起沈逸尘,沿着铁路,向着藏匿板车的方向艰难前行。
每走一步,都感觉无比漫长。身体的疲惫,心灵的创伤,未来的迷茫,如同三座大山压在心头。
发间的玉簪寂静无声,仿佛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
但婉清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逸尘用生命在她心中点燃的火种,不会因玉簪的沉寂而熄灭。
她抬起头,看向那依旧诡异却似乎透出一丝微光的天空。
路,还很长。
她必须走下去。
为了逝去的,也为了还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