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车的白色尾气尚未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尽,小楼内外已弥漫开一股混合着刺鼻氯味、雨水腥气和绝望的压抑氛围。那两户孩子的咳嗽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归于死寂,如同被这灰白的世界悄然吞没。无声的悲痛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连哭泣都显得奢侈。
委员会的配给依旧准时送达,分量却似乎比第一天更少了些。压缩饼干坚硬得需要用力砸开才能勉强下咽,浑浊的饮用水带着一股铁锈和漂白粉的味道,喝下去只能勉强维持生命体征,无法驱散日益严重的虚弱感。伤员的伤势恢复缓慢,甚至开始出现感染迹象,但没有药品,只能靠意志硬扛。
杨明远再未亲自露面,但他的阴影无处不在。巡逻队的频率增加了,他们冷漠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窗口,记录着人员的进出。那种被圈养、被监视的感觉,比饥饿更令人窒息。
周砚秋的伤势在缺乏有效治疗的情况下反复,脸色蜡黄,时常低烧。苏锦娘内腑的伤也未痊愈,但她强撑着打理据点内务,眼神里的火苗却日渐黯淡。生存的压力,消磨着所有人的锐气。
婉清变得更加沉默。她每日除了去楼后沈逸尘的坟前静坐,便是待在房间里,对着那支白玉簪出神。那日消毒时的微弱感应,之后再未出现。玉簪在她掌心,依旧冰冷沉寂,仿佛那瞬间的震动和暖意真的只是濒临崩溃的幻觉。但她没有放弃,依旧每日尝试用意念沟通,哪怕只是徒劳。这成了她在这绝望牢笼中,唯一能抓住的、与过去和未知力量相连的稻草。
这天傍晚,酸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周砚秋将婉清和苏锦娘叫到角落,声音压得极低,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粮食快见底了,伤员的药一点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几天。”他咳了几声,继续道,“我打听到一点消息……外面,有‘黑市’。”
黑市?这个词让苏锦娘和婉清都抬起了头。在委员会严密的控制下,竟然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就在靠近老闸北那边,几个帮派残余势力控制的地盘交界处,三不管。”周砚秋眼神锐利,“据说能用东西换到粮食、药品,甚至……武器。但风险极大,委员会明令禁止,一旦被抓到……”
后果不言而喻。
“我们必须冒险。”周砚秋斩钉截铁,“不能坐以待毙。我打算今晚带两个人摸出去试试。”
“太危险了!”苏锦娘立刻反对,“你的伤还没好,外面什么情况根本不清楚!万一……”
“没有万一!”周砚秋打断她,“这是唯一的路子。老彼得那边也需要药,不能再拖了。”
他看向婉清,目光复杂:“婉清,你……留在家里,照顾好苏姐和大家。”
他知道婉清状态不好,而且杨明远明显盯上了她,外出风险更大。
婉清沉默着。她知道周砚秋的决定是对的,但让他带着伤去冒险,而她只能在这里无助地等待……这种无力感啃噬着她的心。
她没有争辩,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雨声掩盖了细微的动静。周砚秋带着两个身手相对利索的年轻人,借着夜色和废墟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幕中。
楼里剩下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苏锦娘坐立不安,不时走到窗边张望。婉清则依旧待在房间里,握着玉簪,却无法静心。担忧、恐惧、以及对未知黑市的一丝微弱好奇,在她心中交织。
后半夜,雨势渐小。就在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楼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约定好的叩门声。
苏锦娘和婉清几乎同时冲下楼。
门被拉开,周砚秋三人闪了进来,浑身湿透,泥泞不堪,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中却有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后怕。
他们带回来了一个不算大的包袱。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小袋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米,一小包粗盐,几块黑乎乎的、像是肉干的东西,最珍贵的,是两小瓶磺胺粉和几卷干净的纱布!
“换到了!真的换到了!”一个年轻人激动地低语,声音都在发抖,“用……用我们攒下的几块银元和两个打火机换的!”
周砚秋却没那么乐观,他快速关上门,脸色凝重地补充道:“但那地方……龙蛇混杂,比想象中还乱。除了换东西的,还有打听消息的,甚至……有委员会的眼线混在里面。我们差点被盯上。”
他描述起那个隐藏在巨大防空洞深处的黑市:昏暗的煤油灯下,人影幢幢,交易在沉默或极低的耳语中进行。除了食物药品,竟然还有人交易各种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奇怪物件——残破的古董、锈蚀的武器零件、甚至是一些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说不清来历的碎片。那里仿佛是一个末日下的畸形缩影,充满了危险,却也流淌着一丝扭曲的生机。
“我还听到一个消息,”周砚秋压低声音,看了眼婉清,“有人在黑市里,高价打听……关于‘会发光的石头’,或者‘有特殊感应的人’的消息。”
婉清的心猛地一沉。这指向性太明显了!是杨明远?还是其他势力?玉簪的秘密,难道已经泄露了?
希望刚刚燃起,就被更深的忧虑覆盖。黑市的存在是一把双刃剑,它能提供生存物资,也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接下来的几天,据点里的气氛因为这点来之不易的物资而稍微活络了一些。米粥的香气暂时驱散了绝望,伤员的伤口撒上磺胺粉后,炎症也得到了控制。周砚秋的身体也因为吃了点正经食物而有所好转。
但婉清却更加不安。她时常走到窗边,望向老闸北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废墟,看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市场。那个关于“发光石头”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再次取出白玉簪,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端详。簪体依旧黯淡,但在得知黑市存在的消息后,她总觉得……这玉簪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不同。
并非触感或温度的变化,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倾向性?
当她下意识地想着黑市的方向,想着那些可能存在的、蕴含能量的“奇怪物件”时,玉簪那死寂的冰冷深处,似乎……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磁石感应般的微弱涟漪?
这感觉比上次消毒时更加模糊,几乎无法捕捉,更像是一种直觉。
难道……黑市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沉寂的玉簪?或者说,玉簪的灵性复苏,需要吸收类似的能量?
这个大胆的猜测让婉清的心跳加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黑市就不再仅仅是获取生存物资的地方,更可能成为她寻找玉簪复苏契机的关键!
但风险也同样巨大。她一旦出现在那里,很可能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犹豫和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这天下午,一个负责在楼顶放哨的年轻人急匆匆跑下来,找到周砚秋和婉清,神色紧张地递给周砚秋一小块揉皱的纸团。
“周叔……刚才有个人,躲在对面废墟里,用弹弓把这个打上来的……人马上就跑了,没看清样子。”
周砚秋警惕地展开纸团,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今夜子时,黑市‘老烟枪’处,有‘清心玉’的消息。独来。”
清心玉?!
婉清看到这三个字,瞳孔骤缩!这是沈逸尘曾经偶然向她提起过的一种极为罕见的古玉名称,据说有宁心静气、辅助修炼之效,但也只是古籍记载,世间难寻!怎么会……
是陷阱?还是真的线索?
纸条上的“独来”二字,更是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周砚秋脸色铁青:“不能去!这绝对是杨明远或者别的什么人设的套!”
婉清盯着那张纸条,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发间的白玉簪,在这一刻,仿佛感应到了她剧烈的心绪波动,竟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蚕蛹,被外界的刺激惊醒,微微扭动了身躯。
这一次,感觉清晰了不少!
玉簪,对“清心玉”这个名字,或者对今晚黑市的邀约,产生了反应!
婉清抬起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我去。”她轻声说,语气却不容置疑。
龙潭虎穴,她也要去闯一闯。
为了生存,也为了那缕或许存在的、唤醒玉簪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