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刺破芦荡上空的薄雾,却驱不散空地中央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陈栓子俯卧在冰冷的沙地上,后背三支乌黑的弩箭触目惊心,箭伤周围的皮肉已泛起不祥的青紫色,并快速向四周蔓延。他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仅存的生机在剧毒的侵蚀下飞速流逝,比之前断臂重伤时更加岌岌可危。
沈逸尘跪坐在他身旁,双手死死按着那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试图阻止毒气攻心,泪水混合着血污,在他苍白的脸上肆意横流。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此刻发出的呜咽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无力与悲恸。阿勇持刀守在两人身侧,双目赤红,如同困兽,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依旧可能存在的危险,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婉清踉跄走近,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和玉簪反噬带来的神魂撕裂感。她看着陈栓子那迅速失去生命光泽的脸,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是她将他带出霞飞路76号,是她没能护他周全,如今,他又为守护他们而……
“毒……是‘鸩羽泪’……”沈逸尘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刻骨的恨意,“见血封喉……无药可解……除非……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拿到独门解药……”
下毒之人?那个如同鬼魅般隐藏在暗处、只放冷箭的黑影?在这茫茫芦荡,强敌环伺之下,如何去寻?即便寻到,又如何逼他交出解药?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婉清蹲下身,指尖颤抖地拂过陈栓子冰凉的手腕。她尝试着再次渡入混沌之气,但那精纯的生命能量一进入陈栓子体内,便如同泥牛入海,不仅无法驱散那诡异的毒素,反而似乎激起了毒素更凶猛的反扑,陈栓子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更多黑血。
“没用的……”沈逸尘绝望地摇头,“鸩羽泪歹毒无比,专蚀生机,外力越是干预,死得越快……”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婉清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尊光华内敛、重新变得古朴沉寂的青铜巨鼎,又落回手心中那粒依旧带着余温的青铜碎屑。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她的脑海!
归藏之力!玉簪是钥匙,能引动归藏,掌控生死轮转之机!这青铜鼎阵是仿制镇器,亦蕴含一丝归藏气韵!既然外力无用,那……能否借助这归藏本源的法则之力,强行扭转这“死”的局面?哪怕只是暂时稳住毒素,争取一线时间?
这个念头极其冒险!她刚刚强行引动社稷镇岳印,玉簪已然受损,自身也遭受重创,此刻再贸然引动更深层次的归藏之力,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救人不成,自己先遭反噬而亡。而且,她对归藏之力的理解仅仅停留在皮毛,稍有不慎,甚至可能加速陈栓子的死亡!
但是,还有别的选择吗?
看着沈逸尘那濒临崩溃的眼神,看着阿勇紧握的双拳,看着陈栓子那迅速消散的生命之火……
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没有时间犹豫了。
“护住我,和阿勇一起,守住鼎阵三丈之内,不许任何人、任何东西靠近!”她对沈逸尘和阿勇快速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逸尘和阿勇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婉清眼中那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然,立刻重重点头。沈逸尘强忍悲痛,拾起那根青铜鼎耳,与持刀的阿勇一左一右,如同门神般守在婉清和陈栓子身旁,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婉清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陈栓子身边,将他一只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她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内视之下,情况比感觉的更加糟糕。经脉多处受损,那滴混沌能量光泽黯淡,旋转缓慢,表面甚至缠绕着几丝未被玉簪完全净化、依旧在顽抗的归墟死气。而发间的玉簪,那道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几乎贯穿了半个簪体,丝丝缕缕的混沌之气正从裂痕中不断逸散。
代价巨大……但,必须一试!
她不再试图去修复自身,而是强行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混沌之气,连同那滴本源能量,全部灌注到玉簪之中!同时,她的神识紧紧锁定手心的青铜碎屑,以其为媒介,再次尝试沟通那尊沉寂的青铜巨鼎!
“嗡……”
玉簪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但簪头那漩涡虚影却再次顽强地亮起,旋转的速度甚至超过了之前!一股远比引动社稷镇岳印时更加深邃、更加接近本源的气息,从玉簪中弥漫开来。
手心的青铜碎屑瞬间变得滚烫,仿佛要融化!与此同时,那尊青铜巨鼎似乎感应到了这缕更加纯粹的“钥匙”气息,鼎身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震,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内敛、却更加磅礴厚重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龙,缓缓苏醒了一缕。
不是狂暴的力量爆发,而是一种……法则的牵引。
婉清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抽离,融入了一片无边无际、非生非死、流转不息的混沌之中。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最本源的“存在”与“消亡”在不断循环。她“看”到了陈栓子那被毒素侵蚀、急速走向“消亡”的生命轨迹,也“看到”了那毒素本身所代表的、一种极其阴损的“消亡”法则。
她所要做的,不是驱散,不是对抗,而是……以自身为引,以玉簪为桥,以这青铜鼎阵残存的归藏气韵为基,强行在这片混沌的法则之海中,为陈栓子那即将断灭的“存在”轨迹,续上一线!
这个过程玄之又玄,凶险万分。她感觉自己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下方是代表彻底“消亡”的无尽深渊。她必须精准地把握那微妙的平衡,既要拉住陈栓子,又不能被那毒素的“消亡”法则所沾染,更不能惊动这归藏法则本身更深层次、可能存在的反噬。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七窍之中开始渗出细细的血丝,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玉簪上的裂痕处,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沈逸尘和阿勇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将警惕提到最高,死死守住这方圆三丈之地。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婉清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玉簪光华彻底内敛,裂痕依旧,甚至显得更加残破。而那青铜巨鼎也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婉清!”沈逸尘惊呼,连忙上前扶住她。
然而,就在婉清倒下的同时,一直气若游丝的陈栓子,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后背那三处乌黑的箭伤,蔓延的青紫色竟然停止了扩散,甚至……边缘处那最深的黑色,似乎淡化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虽然剧毒未解,但他那原本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竟然真的……被强行稳住了!不再继续恶化!
婉清成功了!她以自身重创和玉簪几乎彻底损毁为代价,强行借用归藏法则之力,为陈栓子吊住了最后一口气,赢得了极其宝贵的、或许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她靠在沈逸尘怀里,虚弱地睁开眼,看了一眼陈栓子那暂时稳定的状态,嘴角费力地扯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残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满这片饱经创伤的芦荡。空地之上,四人三伤一昏迷,劫后余生,却无人感到喜悦。
沈逸尘抱着昏迷的婉清,看着暂时保住性命的陈栓子,又望了望那尊沉默的青铜巨鼎和手中紧握的、已然失去温热、变得如同普通铜屑的碎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救回了一个,却几乎赔上了另一个。前路依旧迷茫,强敌未除,解药无踪。
而这借助归藏法则强行续命,又能维持多久?
他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那是碎屑最后指引的方向,也是白面人遁逃的方向,或许……也是唯一可能找到彻底解救陈栓子,并揭开所有谜底的希望所在。
只是,他们还有力量,继续走下去吗?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片古老土地上的生死抉择,前路,依旧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