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阁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林昭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严嬷嬷那句“三日后子时,西角门有人接应”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一线生机,就在眼前,却缥缈得如同镜花水月,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信,还是不信?赌,还是不赌?
这个问题,像两条毒蛇,撕咬着她的理智。严嬷嬷那充满恐惧和决绝的眼神,不似作伪。那块毫无特征的木牌,握在手心,冰凉刺骨,像一块无法解读的墓碑。萧烬留下的“一线生机”?这说法太过荒谬,却又带着一丝绝望中滋生的、不容忽视的诱惑。
她不能坐以待毙。无论这是不是陷阱,她都必须抓住这唯一可能的机会!但行动必须万分谨慎,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内室矮榻边。小桃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透明。严嬷嬷送来的伤药似乎起了一些作用,伤口不再渗血,但内里的创伤和虚弱,远非几日能恢复。带着这样一个重伤之人逃亡,难度无异于登天。可抛下小桃?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狠狠掐灭。绝无可能!
她必须在这三天内,尽可能恢复体力,摸清王府夜间守卫的规律,最重要的是,确保小桃的状态能够支撑逃亡。
接下来的三日,栖凤阁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林昭月表现得异常“安分”。她不再提出去梅苑,每日只是安静地看书、临帖,甚至主动要求严嬷嬷找来一些女红,坐在窗边绣花,一副认命般准备长久安居的模样。她按时服药,用膳,甚至对送来的、依旧精致却透着敷衍的膳食不再挑剔。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被磨平了棱角、接受了现状的囚徒。
但暗地里,她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她仔细聆听着阁外每一班侍卫换岗的间隔,计算着巡逻队伍经过的时间差。她通过窗户的缝隙,观察着月色下庭院的明暗变化,寻找着可能的藏身点和移动路线。她甚至借口夜间口渴,多次在深夜起身,透过门缝观察外间值守丫鬟的状态和严嬷嬷的动静。
严嬷嬷依旧每日前来,伺候起居,送来汤药。她的态度愈发谨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她不再与林昭月有多余的交谈,眼神交接时也迅速避开,仿佛生怕泄露更多秘密。但她送来的伤药确实有效,小桃的脉象渐渐平稳,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不再那么死灰。林昭月注意到,每次严嬷嬷查看小桃伤势时,眉宇间那份真切的不忍和担忧,不似伪装。这让她对三日后之约,又多了一分渺茫的信心。
然而,危险的信号也从未间断。她敏锐地察觉到,栖凤阁外围的守卫似乎更加森严了。暗处窥视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让她寝食难安。偶尔深夜,她能听到极远处传来短促的、类似夜枭的啼叫,与那夜听到的信号如出一辙。影七的网,显然收得更紧了。
第二天夜里,她假装睡熟,听到外间严嬷嬷压低声音与守夜丫鬟交代着什么,语气急促而焦虑,隐约听到“看紧”、“不能出岔子”等字眼。这更让她确信,严嬷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的计划绝非万无一失。
第三天,黄昏时分,天空再次飘起细密的雪花,寒意刺骨。林昭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
晚膳时,她吃得很少,手心因紧张而沁出冷汗。严嬷嬷送来安神汤时,手指微微颤抖,将汤碗放在桌上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严嬷嬷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而林昭月则回以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姑娘,今夜风雪大,早些安歇吧。”严嬷嬷福身告退,声音沙哑。
林昭月点了点头,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缓缓关上了内室的门。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极低。这恶劣的天气,是逃亡的障碍,却也可能是最好的掩护。
她回到榻边,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她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深灰色粗布棉裙,外面罩上那件月白斗篷,将头发紧紧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圆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她将仅有的几块碎银子贴身藏好,那根磨尖的银簪塞进靴筒。最后,她拿起那枚刻着“烬”字的玉佩,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这抵押之物,今夜,或许就要见分晓了。她最终将它放入怀中贴肉藏好。
然后,她走到小桃榻前。三日汤药调理,小桃的气息平稳了许多,但依旧昏迷。她轻轻扶起小桃,为她换上同样深色的、便于行动的衣物。小桃身体绵软,毫无意识,这给逃亡带来了巨大的困难。林昭月咬紧牙关,用准备好的布带,将小桃牢牢缚在自己背上,试了试重量和平衡。很沉,每一步都会异常艰难,但她没有选择。
子时将近。阁外万籁俱寂,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掩盖了世间一切杂音。更鼓声遥远地传来,如同催命的符咒。
林昭月吹熄了室内最后一盏烛火,将自己和小桃彻底融入黑暗。她背着小桃,悄无声息地走到后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瞬间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下方是积雪深厚的后院,空无一人。
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手帕缠住窗棂,用尽全身力气,背着沉重的小桃,极其艰难地翻出了窗外!
“噗通!”一声闷响,两人重重落入及膝深的积雪中。冰冷的雪瞬间灌入衣领,刺骨的寒冷让她几乎窒息。她不敢耽搁,迅速挣扎着爬起来,辨明方向,借着风雪和建筑物的阴影,向着记忆中西角门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潜行而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积雪湿滑,背负着小桃,她的体力飞速消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响。风雪声是很好的掩护,但也可能掩盖逼近的危险。
她像一只在暴风雪中挣扎的幼兽,凭着本能和一股不屈的意志,在茫茫雪夜中,奔向那未知的、可能存在的生路。
身后,栖凤阁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法预知的命运。
三日之期已至,亡命之旅,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