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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姑婆去世的消息时,我正为城里高昂的房租发愁。律师的信里说,姑婆把乡下的老宅留给了我,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我唯一对姑婆的印象,是小时候过年见过几面,一个总是穿着深色衣服、不苟言笑的瘦小老太太。

处理完城里的琐事,我坐上了返乡的大巴。姑婆的老宅在村子的最西头,几乎挨着山脚,独门独户,周围没什么邻居。那是一座典型的南方老式木构建筑,黑瓦白墙,因为年久失修,墙皮剥落得很厉害,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整体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孤寂和阴森。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扑面而来。堂屋里还保持着姑婆生前的样子,家具古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

村里负责交接的老支书递给我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木匣,说是姑婆临终前特意嘱咐要交给我的。他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姑婆……是个有本事的人。她交代的话,你最好记牢。”

我疑惑地打开木匣,里面没有金银财物,只有一沓泛黄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符纸,还有一张用毛笔写着字的普通信笺。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锐气:

“娃,宅子给你了。但记住,阁楼西头那间房的雕花木床,千万千万别睡。床底……不干净。 切记!切记!”

不干净?我捏着信纸,心里有些嗤笑。老人家就是迷信,估计是房子里久不住人,有些老鼠蛇虫之类的吧。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被这个吓到?

阁楼我上去看过,光线昏暗,堆满了杂物,只有西头那间房相对空旷,里面确实放着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做工考究,只是蒙着厚厚的灰尘。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安置下来的头两天,我睡在姑婆原来住的楼下房间。虽然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但总归相安无事。

第三天,也许是出于一种叛逆心理,也许是想彻底战胜心里那点莫名的怯意,我决定偏要去阁楼那间房睡一晚。

傍晚,我简单打扫了一下阁楼的房间,把那雕花木床上的灰尘擦了擦,铺上自带的被褥。躺上去时,床板发出“嘎吱”的呻吟,一股陈旧的木头气息钻入鼻腔。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些毛毛的。

夜里,山风格外大,吹得老旧的木窗哐哐作响。我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

后来,我是被一种声音彻底惊醒的。

不是风声。

是“沙沙……沙沙……”的声响。

很轻微,很有规律,一下,又一下。

像是……用指甲在粗糙的木板表面,轻轻地、持续地挠刮。

声音的来源,非常清晰,就在我身下——

床底!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睡意全无。心脏在寂静的深夜里跳得像擂鼓。我屏住呼吸,那挠刮声依旧持续着,不紧不慢,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极有耐心地在床板底下划拉着。

姑婆的警告在我脑海里疯狂回荡。

但我心底那股不信邪的劲头也冒了上来。妈的,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

我摸索着抓过枕边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深吸一口气,猛地趴到床边,将光柱朝着床底深处照去——

床下的空间比想象的要深,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结着蛛网。

然而,就在那光柱照亮床板底部的一刹那,我的血液凝固了。

床板底下,并不空荡。

那粗糙的木板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贴满了剪纸!

不是普通的福字或窗花,而是一个个巴掌大小、线条粗糙扭曲的人形剪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姿态各异,但无一例外,它们的面部都是空白的。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

每一个空白的人形剪纸脸上,都用鲜艳的朱砂,点着两颗芝麻大小的、黑漆漆的眼睛!

在手电光下,那无数双朱砂点的眼睛,仿佛都在反射着诡异的光。

而就在我看向它们的同时……

那密密麻麻贴满床板的人形剪纸,它们的“头”,竟然……齐刷刷地,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所有用朱砂点成的眼睛,全部聚焦到了我的脸上!

无声地,死死地,“盯”着我!

“啊!!”

我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滚爬爬地从床上摔了下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疼得我龇牙咧嘴。我也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冲出阁楼房间,连滚带爬地跑回楼下,反锁了房门,钻进被子里,抖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惨白地出门,想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点吃的压压惊。

路过村口那棵大槐树时,树下坐着几个闲聊的老太太。其中一个满头银发、满脸褶子的老太,原本眯着眼睛在晒太阳,在我经过时,她随意地瞥了我一眼。

就这一眼,她的脸色骤变!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猛地从马扎上站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嘴唇哆嗦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你你……你背上!趴着个白脸女人!!”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背上?白脸女人?

我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后背——空空如也,只有我自己的衣服。

“胡……胡说什么!”我强作镇定,声音却抖得厉害。

那老太却像是被吓破了胆,连连后退,差点摔倒,被旁边的老人扶住,她依旧死死盯着我的后背,嘴里念念有词:“白的……脸是纸白的……没鼻子没嘴……就一双黑眼睛……趴着呢……趴得紧紧的……”

一股寒气从我的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我想起了阁楼床底那些用朱砂点眼的人形剪纸!想起了那个没有五官的白脸!

我再也顾不得其他,像是身后有厉鬼追赶,发疯似的跑回了姑婆的老宅,“砰”地一声关上大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

不对!一定是看错了!是幻觉!

我冲到一楼姑婆卧室那面模糊的穿衣镜前,猛地转身,背对镜子,然后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看清自己的后背——

镜子里,我穿着灰色的t恤,后背平整,什么都没有。

果然!是那老太老眼昏花!自己吓自己!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准备转回身。

就在我的身体即将完全转回去的前一瞬,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镜子里——我自己的影像的肩膀。

我的肩膀,在镜子里,搭着一样东西。

一只手。

一只毫无血色、皮肤光滑得不像活人、呈现出一种死人般或纸张般 苍白 的手。

它静静地搭在我的左肩靠近脖颈的位置,手指纤细,指甲很长,颜色灰暗。

而我的左肩,真实的左肩,此刻感觉到的,只有布料柔软的触感。

镜中,那只苍白的手,清晰无比。

我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真实的左肩——空空荡荡。

再猛地转头,看向镜子——那只手,依旧搭在“我”的肩上。

镜子里,那个“我”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看口型,似乎在说: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