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谣言如同无形的壁垒，将栖霞村重重围困。村中积压的山货、皮毛日渐增多，而盐罐却渐渐见底，铁器磨损也无处修补，甚至连外界如今是何光景都变得模糊不清。这种被孤立的感觉，比直接的刀剑更让人窒息。
这一日，李远主动向杨明轩和老村长请缨，带着两个同龄伙伴，背着几筐品相上好的山菇和一张硝制好的狐皮，决定再去附近的青牛镇碰碰运气。杨明轩看着这个眼神机灵、却已带上几分沉稳的少年，点了点头，叮嘱道：“万事小心，安全第一。交易不成无妨，多听多看，若能带回些外界的确切消息，便是大功一件。”
“先生放心，我省得。”李远郑重应下。
然而，现实的冰冷远超他们的想象。刚踏入青牛镇市集，还不等他们放下背篓，周围的嘈杂声便瞬间低了下去。原本熙攘的人群仿佛见了瘟神般，下意识地与他们拉开距离，指指点点的低语和掺杂着恐惧与厌恶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三个少年身上。
“看！栖霞村的！”
“离他们远点，听说碰了他们的东西会倒大霉！”
“那个就是被妖术控制的孩子吧？眼神都跟常人不一样了……”
有相熟的摊主，以往都会热情地打招呼，此刻却眼神躲闪，要么假装没看见，要么干脆背过身去。
李远尝试着走向一个以往交易过几次的杂货铺，刚开口：“刘掌柜，俺们有些新采的山菇……”
那胖掌柜像是被蝎子蜇了似的，连连摆手，声音都变了调：“不收不收！快走！我们店小，经不起折腾！”说着竟要直接关上店门。
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无奈的情绪涌上李远心头，他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他想起了先生讲授《论语》时说过的话：“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人家不了解我，我却不怨恨，不也是君子吗？）还有《孙子兵法》里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市集上的人群。大部分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他注意到，在市集边缘，一个牵着瘦驴、衣着朴素的老行商，看向他们的目光中除了些许疑虑，更多是好奇，并无太多恶意。
李远心中一动，对同伴低语几句，让他们在原地等待，自己则整了整衣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和无害的笑容，独自向那老行商走去。他没有直接推销货物，而是依着晚辈见长辈的礼节，拱了拱手，语气诚恳：
“这位老伯，打扰了。小子是栖霞村人，姓李名远。看老伯风尘仆仆，是远道而来吧？不知可否向您打听点事儿？”
那老行商显然没料到这“名声在外”的栖霞村少年会如此有礼地过来搭话，愣了一下，戒备之色稍减，点了点头：“小老儿姓陈，确实是路过。小哥想打听什么？”
李远叹了口气，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困惑与委屈：“不瞒陈老伯，俺们最近发现，这镇子上的人，见了俺们栖霞村的人，都像见了鬼似的。俺们村是出了啥事吗？为啥大家都说俺们村招惹了山神，还说俺们先生是……是妖人？” 他刻意放低姿态，以请教的口吻发问，满足了对方作为“知情者”的心理。
老陈看了看李远清澈（至少看起来如此）的眼睛，又瞥了瞥不远处那两个虽然紧张但眼神清正的少年，心中的疑虑去了几分。他压低了声音：“小哥，你们村……真不知道？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你们村的人挖了山神爷的根，惹得神灵降罪，河水都臭了！还说你们那位杨先生，会用邪法控制小孩心魄，把好好的娃儿变成力大无穷、能操控水火的怪物！谁跟你们打交道，谁就要倒大霉！”
李远听得心头火起，但牢记先生“不愠”的教导，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带着点无奈的苦笑：“老伯，您看俺像被抽了魂魄的样子吗？俺们先生每日里教俺们读书识字，明辨是非，讲的都是圣贤道理。您说的那些，根本是子虚乌有！俺们村的水源前些日子的确是出了问题，变得浑浊腥臭，但那是上游不知被什么东西污染了，俺们先生带着大家想办法，做了滤水的池子，现在已经能用了。要真是山神发怒，俺们先生能有这本事让水变清？”
他顿了顿，观察着老陈将信将疑的神色，继续运用《孙子兵法》中“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的道理，将自己置于“被污蔑者”的弱势地位，以情动人：
“老伯，您走南闯北，见识广。您想想，若俺们先生真是妖人，何必费心教一群乡下娃子读书？若俺们村真被诅咒，为何俺们自己人还好端端的，还能想出办法净化水源？这分明是有人看不得俺们村好，故意编造谣言，想逼死俺们啊！”他说着，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易于引起同情的激动与委屈。
老陈看着李远言之凿凿，神态不似作伪，再回想关于“圣人”的一些正面传闻，以及眼前少年条理清晰的辩白，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他叹了口气：“这世道……唉，传言确实可畏。小哥，不是老伯不信你，只是众口铄金，大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李远见时机成熟，立刻道：“老伯明鉴！清者自清，俺们相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只是眼下，村里确实困难，盐快吃完了，农具也坏了没处修。俺们这些山货、皮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绝无问题。老伯您若是信得过小子，不妨看看，价格好商量。就算不做买卖，您能把外面的真实情况跟俺们说说，俺们也感激不尽！”
他这番话，既表明了立场，澄清了误会，又提出了实际需求，态度不卑不亢，情真意切。
老陈沉吟片刻，看了看李远背篓里确实品相极佳的山菇和那张狐皮，又看了看少年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渴望，终于点了点头：“罢了，老伯我就信你一回。这些山菇和皮子，我按市价收了。另外……”他压低声音，“我确实听到些风声，这谣言传得又快又狠，背后恐怕……不简单。你们村，得多加小心。”
交易顺利完成！虽然只是一单不大的生意，却如同在密不透风的墙壁上，凿开了一丝缝隙。李远不仅换回了急需的盐块和一些零碎物品，更重要的是，从老陈这里，他确认了谣言传播的广度，以及背后可能有推手的猜测。
返回村子的路上，李远的心情复杂。既有初战告捷的喜悦，更有对幕后黑手的凛然。他将经过和从老陈那里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向杨明轩和村长汇报。
杨明轩听着李远的叙述，看着他虽然疲惫却眼神发亮的样子，心中欣慰，表面却只是淡淡点头：“做得不错。遇事冷静，察言观色，据理力争，且懂得借势（借助对方的同情与好奇）。看来《论语》与《孙子兵法》，你没白读。”
内心则是疯狂点赞：“可以啊小李远！这情商，这应变能力，放现代绝对是销售总监的苗子！连‘卖惨’和‘信息套取’都无师自通了！果然实践才是最好的老师。”
李远受到鼓励，更是信心倍增：“先生，俺觉得，像陈老伯这样明事理的人肯定还有。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主动想办法，一点点把真相传出去！”
杨明轩赞许地看着他：“嗯，此事便由你多费心。记住，诚信为本，循序渐进。谣言如山倒，辟谣如抽丝，急不得。”
李远的成功，像一缕微光，照亮了被孤立阴云笼罩的栖霞村。它证明，即使面对重重污名，智慧与真诚，依然能够打开一扇窗。然而，无论是李远还是杨明轩都明白，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绝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挫折而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