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提出的问题尖锐而现实,直指灾后重建的核心难题。
那位被问到的街道干部,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那里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唉,江记者,您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也是我们最头疼的事。”干部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沉重的无奈,“这种老城区,历史欠账多,管网老化、电路陈旧、房屋抗震抗风等级低,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台风,算是把这些问题彻底暴露出来了。”
他指了指周围狼藉的景象:“后续,我们肯定会全力排查,该修的修,该补的补,尽快恢复基本生活秩序,这是当务之急。”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现实的无力感,“但是……要说根本性的改善,比如大规模的城市更新、基础设施彻底升级……这涉及到规划、资金、拆迁安置等一系列复杂问题,不是我们街道一级能拍板的,需要市里甚至省里统筹,是个长期艰巨的任务啊。”
这番坦诚又带着官腔的回答,道出了基层工作的现实困境。
江辰和林薇都听懂了其中的含义:眼前的急救可以,长远的根治很难。镜头记录下了干部疲惫而真诚的脸,以及他身后那片需要“长期艰巨任务”才能改变的废墟。
采访告一段落,主要的画面和素材已经采集完毕。
老陈开始收拾设备,准备转场或返回。
江辰也稍微松了口气,连续的高强度工作让他感到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
然而,林薇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摄像机或采访本上,而是投向了不远处的一处救援点。
那里,几位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正围着一栋积水较深的一楼住户忙碌。
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奶奶,正被两人搀扶着,颤巍巍地从浑浊的积水中艰难地挪出来。
老人脸上满是泥水,眼神惶恐无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相册的旧包袱。
由于积水未退,搬运家具和清理淤泥的工作进展缓慢,志愿者们浑身湿透,满脸疲惫。
林薇看着这一幕,眉头紧紧蹙起,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忍和揪心。
她咬了咬嘴唇,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迅速将手中的话筒和采访本塞到旁边刚收拾好三脚架的老陈手里,语气急促而坚定:“老陈,你先帮我拿一下!”
还没等老陈和江辰反应过来,林薇已经快步跑到救援点旁边。
她丝毫没有顾忌自己身上干净的衣服和精致的妆容,直接卷起了冲锋衣的袖子,对一位正在搬运一袋沙袋堵漏的志愿者说:
“大哥,我来帮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那位志愿者愣了一下,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又陌生的年轻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社区的一位大姐认出了林薇是刚才的记者,连忙说:“哎呀,记者同志,不用不用!这活儿脏得很,别把您衣服弄脏了!”
“没事儿!脏了洗洗就行!”林薇语气坚决,脸上露出一个带着急切的笑容,“人多力量大!我看这位奶奶需要帮忙,我来扶她吧!”
说着,她就已经小心翼翼地踩进冰冷的积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位惊魂未定的老奶奶身边,替换下一位已经体力不支的志愿者,用自己纤细却坚定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老人。
“奶奶,别怕,慢点走,我扶着您。”林薇的声音温柔而有力,与刚才采访时干练的语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
站在不远处的江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林薇毫不犹豫地踏入浑浊的污水,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风雨中努力支撑着年迈的老人,看着她被泥水溅湿的裤腿和手臂,看着她脸上那种纯粹的、不带任何表演色彩的关切和专注……
这一刻,江辰的心被深深触动了。
一种久违的、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
是惊讶?是敬佩?是感动?
或许兼而有之。他想起那日在杨主任办公室外听到的那阵带着娇嗔的嬉笑声,那个印象中或许有些功利、善于钻营的“关系户”形象,与眼前这个在泥泞中无私助人的女孩,产生了巨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反差。
是误解了她?还是这才是真实的她?
这个疑问,伴随着林薇此刻善良的举动,像一股暖流,冲垮了江辰心中因猜忌和流言筑起的堤坝。
他暂时忘记了那些关于背景、关于关系的传闻,眼中只剩下这个在灾难面前展现出人性光辉的年轻同事。
“老江,你看这……”老陈也看到了林薇的举动,有些为难地抱着设备,看向江辰。
按照计划,他们该收工了。
江辰沉默了几秒钟,目光从林薇身上移开,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和忙碌疲惫的救援人员,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雨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老陈,设备先放回车上锁好。”江辰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我们也去搭把手。报道完了,我们还是人。”
老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江辰的意思。
他看了看林薇,又看了看现场,重重点头:“行!听你的!”
两人迅速将贵重的摄像设备送回车上安置好,然后折返回来。江
辰接过志愿者手中的铁锹,开始帮忙清理巷道口的淤泥;老陈则发挥他力气大的优势,帮忙搬运沉重的沙袋和破损的家具。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无声的行动。
他们的加入,让原本人手紧张的救援点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投来感激的目光。
中午时分,雨渐渐小了些,但清理工作远未结束。
大家轮流吃了点简单的干粮充饥。
江辰、林薇和老陈三人坐在一个临时搭起的雨棚下休息,浑身沾满泥浆,疲惫不堪,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明亮和充实。
林薇用一瓶矿泉水冲洗着手上的污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虽然疲惫,却神采奕奕:“没想到干活比站着说话累多了,但心里挺踏实的。”
江辰看着她被泥水弄花却依然生动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他递给她一包纸巾,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今天……做得很好。”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含义,远不止是工作上的肯定。
林薇接过纸巾,擦了擦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是看那位奶奶太可怜了,没想那么多。”
她抬头看着江辰,眼睛亮晶晶的,“江老师,您和老陈也来帮忙,我挺意外的,也很感动。”
老陈在一旁憨厚地笑了笑:“嗨,这有啥,总不能光看着吧。”
江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依旧混乱但充满了人与人之间温情的场景。
林薇那个卷起袖子的瞬间,像一帧定格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尽管身体极度疲惫,但江辰的内心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