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声来自苏米,毛少峰打电话的时候,苏米正在跟他学习写毛笔字。
……
省城,九月,夏末的暑气尚未完全消退。
某重点大学的行政楼会议室内,却早已开启了功率十足的中央空调,凉爽得甚至有些寒意逼人。
会议室里,正在紧张地布置着一场重要的接待会场。
明天,省里将有重要领导前来视察调研。
学生会的干部们和被挑选出来的一些形象好、气质佳的学生,正忙碌地摆放桌椅、调试话筒、准备茶水。
苏米,就是其中被选中的一员。
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但熨烫得极其平整的蓝色连衣裙,那是她最好的一件“正装”。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沉重的不锈钢保温壶,正在给每个座位前的陶瓷茶杯,逐一注入滚烫的开水。
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和紧张,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似乎心事重重。
学费……下个学期的学费……还差整整三千块!
助学贷款的申请,因为一些繁琐的手续和担保问题,迟迟批不下来。
勤工俭学挣来的钱,只够勉强维持最基本的生活费。
昨天,她鼓起勇气,再次给远在老家的、已经改嫁的母亲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继父不耐烦的吼声和母亲带着哭腔的、无奈的叹息,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再次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小米啊……不是妈不帮你……你弟弟也要上学……家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了……你看……要不……就先休学一年?或者……找个好人家……”
“找个好人家”?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她寒窗苦读十二年,拼尽全力才从那个重男轻女、闭塞落后的小山村考出来!
难道最终的命运,还是要依附于一个男人,沦为传宗接代和操持家务的工具吗?她不甘心!绝对不甘心!
可是……现实就像眼前这沉重的保温壶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绝望和迷茫,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吞噬着她年轻而骄傲的心。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际——
“哎呀!”
一声低低的惊呼!她的手腕猛地一抖!手中那滚烫的保温壶,瞬间失去了平衡!壶嘴一歪,一股冒着白气的热水,“哗”地一下泼洒了出来!
不偏不倚,正好浇在了旁边刚刚拉开椅子、正准备入座的一位中年男士的裤腿上!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苏米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那个被她泼了一身热水的男人!
那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穿着合体的深色行政夹克、身材保持得很好、气质沉稳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的男士。
此刻,他那质地精良的西裤上,从大腿到膝盖,已经湿了一大片!深色的布料,因为浸水而颜色变得更深,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可想而知,那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该是何等灼人!
这位男士,正是陪同领导前来提前踩点、熟悉会场的省委大秘——毛少峰!
毛少峰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烫得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瞬间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恼怒和痛楚!
他下意识地就要发作!是哪个毛手毛脚的家伙?!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出这种低级差错!
然而,就在他充满怒火的目光,对上苏米那双眼睛的瞬间——
他的怒火,竟然像是被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大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得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水,却又因为巨大的惊恐和慌乱,而盈满了泪水!
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一般,剧烈地颤抖着!
那双瞳孔中,倒映出的,不仅仅是对他身份的恐惧,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溺水之人般的绝望和无助!
她的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哆嗦着,那副我见犹怜、脆弱到了极致的模样,瞬间击中了毛少峰内心深处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角落!
“对……对不起!对不起!领导!我……我不是故意的!”苏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她慌得手足无措,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蹲下身,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毛少峰裤腿上的水渍!
“我给您擦擦!我给您擦擦!”
“哎!别!”毛少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她的手。
这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女学生蹲在地上给自己擦裤子,成何体统?!传出去,影响太坏了!
他强压下心头那点残存的不快和被烫到的不适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宽容:
“没事了。”他摆了摆手,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苏米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你……你先起来。不用擦了。”
旁边学校的领导和工作人员,此刻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切道:“毛秘书!您没事吧?烫着没有?快!快去医务室看看!”
“没事。小意外。”毛少峰恢复了往常那副沉稳的模样,再次对依旧僵在原地、吓得魂不守舍的苏米说道:“你先去吧。以后做事,小心点。”
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长辈对待晚辈的温和。
苏米如蒙大赦,却又羞愧难当。
她含着泪,对着毛少峰和周围领导,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低着头,飞快地逃离了会议室。
她那纤细而微微颤抖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了毛少峰的脑海里。
那次意外的“泼水事件”之后,毛少峰并没有立刻就对苏米产生什么特别的想法。
他日理万机,这种小插曲,很快就被繁忙的工作淹没了。
直到不久后,在一次由省教育厅牵头、他代表省委办公厅出席协调的“贫困优秀大学生捐资助学专项会议”上,当工作人员将一份长长的、等待审核和最终敲定的受资助学生名单,放到他的面前时——
一个有些眼熟的名字,突然跳入了他的眼帘:苏米。
旁边还附有简单的基本信息:院系、专业、籍贯……以及申请理由:“父母离异,随母改嫁,家庭经济困难,难以支付学费……”
毛少峰拿着名单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在会议室里,惊慌失措、泪眼汪汪的女学生的面孔。
原来她叫苏米。原来她的家境,竟是如此困难。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有一丝怜悯,有一丝好奇,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男人对漂亮柔弱女性本能的关注和……占有欲?
他抬起头,看似随意地向旁边教育厅的一位副厅长询问道:“这个苏米同学……情况核实过了吗?确实比较困难?”
副厅长连忙凑过来,看了一眼名单,恭敬地回答道:“哦,毛秘书,这个学生我们了解过,情况属实。是他们学院重点推荐的贫困生,成绩也很优秀。就是……家里确实没什么支持,听说……她母亲那边也挺难的。”
毛少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拿起笔,在苏米的名字旁边,轻轻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勾。
这个动作,看似微不足道,但在这种场合,却蕴含着巨大的分量!
它意味着,这个女孩的资助资格,得到了“上面”某种程度的“关注”和“确认”,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会议结束后,毛少峰甚至还“顺便”对教育厅的领导提了一句:“像苏米同学这样品学兼优、确实困难的学生,我们的资助政策,还是要适当倾斜,确保他们能安心完成学业。”
这句轻飘飘的“适当倾斜”,落在具体执行部门的耳中,无疑就是一道明确的指令!
很快,苏米不仅顺利拿到了最高档的助学金,甚至还被优先安排了一些相对轻松、报酬更高的校内勤工俭学岗位。
生活的重压,突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缓解,这让苏米在感激涕零的同时,也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一切,似乎都与那次会议上的“意外”和那个看起来位高权重、却对她异常宽容的“毛秘书”有关。
她从学生会的学长那里,小心翼翼地打听到了毛少峰的身份。
当听到“省委办公厅”、“大领导秘书”这些遥不可及的头衔时,她的心,更是砰砰直跳!
一种混合着敬畏、感激和巨大差距感的情绪,将她紧紧包裹。
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表达这份沉重的感激之情。
可是,她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能拿什么来感谢那样一位大人物呢?送钱?她没有。
送贵重礼物?她更送不起。
她苦恼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和室友逛街,路过一家精致的文创店。
橱窗里,摆放着一排造型可爱、毛茸茸的“拉布布”盲盒公仔。
其中一个,戴着小礼帽、穿着小西装,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起来既有趣又带着点一本正经的反差萌。
苏米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她忽然觉得,这个小公仔的神态,有点像……那位总是一脸严肃的毛秘书?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但随即,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也许……可以送这个?虽然不值钱,但很特别,也很有趣。
或许……能让那位整天绷着脸的大领导,偶尔也轻松一下?这也算是自己一份独特的心意吧?
她用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钱,买下了那个拉布布。
然后,她又绞尽脑汁,写了一封措辞极其恭敬、诚恳的感谢信,字迹工工整整,表达了对毛秘书和相关部门的深深谢意,并表示自己一定努力学习,不辜负这份帮助。
她托了好几位学长学姐,几经辗转,才终于将这份“薄礼”和那封信,送到了毛少峰的办公室秘书手中。
当毛少峰看到那个造型滑稽的毛绒公仔和那封字迹娟秀、语气卑微的感谢信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点玩味的笑容。
这小姑娘……有点意思。他心想。
这份礼物,和他平时收到的那些昂贵礼品相比,简直是“寒酸”得可笑。
但不知为何,这份“寒酸”背后所透露出的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真诚的感激,以及一种属于年轻女孩的笨拙的可爱,却莫名地取悦了他。
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不同于官场上那种互相利用的新鲜感。
他没有把拉布布扔掉,反而随手扣在自己的汽车钥匙上。
那个略显突兀的可爱公仔,混在一堆厚重的文件和严肃的书籍中,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
每次看到它,他就会想起那个眼泪汪汪、却又倔强地想要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女孩。
后来,借着“关心贫困生”的名义,毛少峰又“偶然”地见过苏米几次——在学校的捐资助学仪式上,在他“顺路”视察学校工作时……
每一次,他都会和蔼地和她说上几句话,询问她的学习生活情况。
而苏米,每次见到他,都显得无比紧张和恭敬,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这种单纯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的仰视,极大地满足了毛少峰的虚荣心和某种掌控欲。
他享受这种感觉。
于是,在苏米大学毕业,为找工作而焦头烂额之际,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打了一个电话,便将她安排进了自己办公室,做了一个轻松的文员。
对于苏米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恩情!
她更加死心塌地地对毛少峰充满了感激和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