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旭日东升,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将空中巨大的剑坪照得金光闪闪。
剑坪由整块万年青罡石打磨而成,光滑如镜,边缘雕刻着古老剑纹,中央是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图案。此刻,剑坪四周早已站满了昆仑各峰的弟子,一些平日深居简出的长老,也出现在前排的云座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剑坪中央孤身而立的江尘身上。
江尘依旧穿着那身与昆仑格格不入,带着废土风尘的衣服,身形挺拔,在万千审视、质疑、轻蔑甚至带着杀意的目光中,他纹丝不动。
林风、苏清影等人在剑坪边缘划定的区域,周围有执法弟子看守。林风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李浩等人也面色凝重。苏清影则比较平静,她冷静观察着周围环境、长老弟子的反应,以及剑坪上流动的能量脉络,试图理解这个古老宗门的运行方式。
玄恕长老面无表情地站在主位一侧,眼神冰冷。萧云帆则站在弟子阵营最前方,白衣胜雪,面容恢复了昨夜的淡然,只是那淡然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冰冷与坚决。他要亲手,在所有人面前,将这个玷污昆仑剑道的狂妄之人,打入深渊。
“时辰到!”一位执事弟子高声喊道。
玄恕长老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回荡在剑坪上空:“江尘!今日剑坪之上,昆仑上下都在,给你最后机会,展示你所说的‘传承’,证明自己清白!如果作假,或无法让人信服,宗规绝不留情!”
没有冗长的开场,直接切入主题,杀气十足。
江尘微微点头,没有看玄恕,也没有看萧云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人群,看向更远的虚空。
他没有辩解,没有阐述,甚至没有动用背后的拂尘剑。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不再是昨夜的平静,也不是面对挑衅时的凌厉,而是一种古老、苍茫,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历经了无尽岁月与杀伐洗礼的意境。
他动了。
起手式,正是《太初剑典》最基础,也最核心的“起剑式”。
动作舒缓,标准得如同教科书,与昆仑弟子日常练习的别无二致。
然而,当他的指尖划过空气时,所有人的心头都莫名一紧。那简单的动作里,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沉重,又带着终结一切的寂寥。
紧接着,“承剑式”、“转剑式”、“合剑式”……一式式基础剑招,在他手中流畅地施展出来。
剑招的形,是对的。甚至比许多内门弟子更加标准,更加完美。
但,剑招的神韵,截然不同!
昆仑弟子演练此剑法,飘逸灵动,带着仙家气象,追求的是与天地共鸣,超然物外。
而江尘的剑,每一式都沉重如山岳,凌厉如雷霆!简单的招式里,蕴含着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最简洁、最有效的杀戮技艺!那不再是云端的仙舞,而是炼狱中的战技!剑意冲霄,不是清冷的仙气,而是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因果、屠神灭魔的杀伐真意!
他的剑意弥漫开来,一些修为较低的弟子竟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有无形的刀锋抵在咽喉,心底滋生出深入骨髓的寒意。就连前排的一些长老,也都面色凝重,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们无法否认这套剑法的纯正,那绝对是《太初剑典》最核心的传承!但其中蕴含的意志,却让他们本能地感到排斥与不安。
萧云帆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同样感受到了那剑意中可怕的纯粹与力量,但这更坚定了他心中的判断。
当江尘演练完最后一式,收势而立,剑坪上一片死寂。那冲霄的杀伐剑意缓缓收敛,却仿佛依旧残留在这片天地之间,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残酷的真实。
短暂的寂静后,萧云帆一步踏出,声音清越,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批评:
“诸位长老,同门!大家都看到了!这人剑招,其形虽似,其神已入魔!”
他指着江尘,厉声道:“杀气弥漫,戾气冲天!这哪里是我玄门正宗的《太初剑典》?分明是堕入魔道的杀戮之术!用这样的心境驱使先贤绝学,简直是对我昆仑列祖列宗的亵渎!”
他的话语,瞬间引燃了许多同样感到不适的弟子的情绪。
“萧师兄说得对!”“如此凶戾的剑意,绝非正道!”“请长老裁决,诛杀此人,以正视听!”
声浪再起,带着被冒犯的愤怒。
玄恕长老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开口。
“呵。”
一声轻嗤,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江尘终于抬眼,第一次主动迎向了那万千目光。他的眼神,不再是平静,也不再是凌厉,而是一种深沉的悲悯,与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没有看萧云帆,而是缓缓环视全场,目光从那些年轻、充满朝气,却带着不谙世事傲慢的脸庞上扫过,从那些眉头紧锁、面露排斥的长老脸上扫过。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你们畏惧杀气,排斥戾气,追求超然,向往逍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直刺每个人的道心:
“敢问诸位长老,师兄!山外尸潮遍野,哀鸿满地,人类文明之火摇摇欲坠!我们修仙,修的是长生,求的是逍遥!可如果连容身之地都将不保,脚下已是累累白骨,身后再无退路,这长生,有什么意义?这逍遥,从何谈起?!”
这一问,如同巨锤,狠狠砸在无数弟子的心坎上。他们自幼生长在昆仑净土,虽知外界剧变,却从未真正体会过那是何等炼狱。此刻被江尘如此赤裸裸地揭开,不少人面露茫然与动摇。
萧云帆脸色一变,正要反驳。
江尘却不给他机会,声浪再高一分,如同九天雷霆,带着无尽的悲愤与质问,轰然响彻整个昆仑山门:
“你们口口声声玄门正宗,字字句句超然物外!”
他猛地伸手指向山门之外,手臂稳如磐石,声音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只——问——一——句——”
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剑,穿透耳膜,刺入灵魂:
“我昆仑之剑,避世万载,可曾为山下的同胞,斩过一头噬骸体?!可曾救过一个濒死的凡人?!可曾为这即将倾覆的人间,尽过一分绵薄之力?!”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剑坪之上,云海之畔,成千上万的昆仑弟子、长老,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立原地。
阳光依旧灿烂,仙鹤依旧翩跹,但所有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
萧云帆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信奉的超然,他追求的逍遥,在这血淋淋的现实质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玄恕长老脸色铁青,身体微微颤抖,却无法反驳。因为答案,是否定的。
无数年轻弟子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江尘那灼灼的目光,羞愧、茫然、震撼、恐惧……种种情绪在他们心中交织、碰撞。
江尘的问题,像是一把钥匙,狠狠撬动了他们固守了万年的认知基石。
就在这片足以让人窒息的死寂与思想的风暴中——
一声悠远而复杂的叹息,仿佛自亘古传来,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心底。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剑坪的最高处。
他身穿简单的灰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眼神温润,却又仿佛蕴含着整片星空,深邃无比。
他的出现,没有带来任何威压,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玄恕长老在内,都情不自禁地躬身行礼,心中充满了敬畏。
“宗主!”
昆仑剑宗当代宗主——玄阳真人,终于现身。
他的目光,落在了依旧挺直脊梁,站在剑坪中央的江尘身上,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