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才勉强将那宿醉的头痛和昨夜残留的羞窘压下去几分。她换上了一身最为素净的月白色衣裙，头发也只简单挽起，插了一支素银簪子，力求将自己打扮得低调再低调，恨不得能隐形。
当她磨磨蹭蹭走到用膳的小厅时，君衍已经端坐在桌边。他今日气色似乎比昨日又好了一些，墨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容清俊，只是那目光在她进门时，便若有似无地扫了过来。
沈清弦心头一跳，立刻垂下眼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王爷。”声音平稳，却刻意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嗯。”君衍淡淡应了一声，收回目光，“用膳吧。”
沈清弦安静地在他对面坐下，全程眼观鼻，鼻观心，专注于自己面前的碗碟。她不再像往日那样主动为他布菜，甚至连公筷都很少动用，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眼前的清粥小菜。
【吃饭，专心吃饭，什么都别想，就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她在内心不断催眠自己，试图忽略对面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整个小厅里安静得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与昨日晚膳那黏稠暧昧的氛围截然不同，今日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君衍执筷的手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颗几乎要埋进碗里的脑袋上。
他能“听”到她内心那些关于“透明人”、“专心吃饭”的自我告诫，以及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尴尬和想要逃避的情绪。
这与昨日那个大胆喂他吃鱼、更早之前那个借着按摩在他身上“探索”的女人，判若两人。
是因为昨晚醉酒失态，所以今日收敛了？
君衍眸色微深，心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习惯。
他习惯了她的聒噪，习惯了她那些层出不穷的“小心机”，甚至习惯了“听”着她内心那些对他容貌和身材的“虎狼”评价。此刻这般死寂的安静，反而让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故意夹起一块她昨日曾大力推荐过的蜜汁火方，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
若是往常，她定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期待他的评价，内心还会得意地oS【看吧我就说好吃】。
然而今天，对面的女人依旧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仿佛那块她曾经赞不绝口的火方与她毫无关系。
君衍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巾擦了擦手，状似无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王妃今日，似乎胃口不佳？”
沈清弦正神游天外，被他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又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声音有些发紧：“没、没有……妾身只是……只是昨日酒醉，还有些不适，吃些清淡的便好。”
【别问我！别看我！让我安静地吃完这顿饭吧！】她内心在呐喊。
君衍清晰地“听”到了她的窘迫，看着她那恨不得缩成一团的样子，心中那点不习惯渐渐化作一丝极淡的无奈。
“既如此，便好生休息。”他不再多问，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是，谢王爷关心。”沈清弦如蒙大赦，连忙应下。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再无交流。沈清弦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粥，几乎是数着米粒熬过了这顿无比漫长的早膳。
一放下筷子，她便立刻起身，垂首道：“王爷慢用，妾身……先告退了。”
不等君衍回应，她便像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小厅，背影都透着一股仓皇。
君衍独自坐在桌边，看着对面那几乎没动过的小菜和她仓促离开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这就……吓跑了？
他回想起昨夜她醉酒后大胆搂抱、甚至试图亲他的模样，再对比今日这避之不及的态度，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看来，他的这位王妃，也并非总是那般“胆大包天”。
沈清弦回到自己的院落，紧闭房门，仿佛这样才能隔绝外面那个让她尴尬到脚趾抠地的世界。她一整天都窝在房里，借口“酒醉未清，需要静养”，连午膳都是让丫鬟送到房里的。
她拿着本话本子，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夜零星的、令人面红耳赤的片段，以及今早君衍那看似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
【唉，真是喝酒误事！】她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以后在他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那些暗撩的小手段还怎么使得出去？】
她打定主意，接下来几天都要低调做人，尽量减少在君衍面前的出现频率，等这阵尴尬劲儿过去了再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傍晚时分，君衍身边的小厮又来了，恭敬地传达王爷的意思：“王爷说，晚膳已备好，请王妃过去一同用膳。”
沈清弦：“！！！”
【还、还要一起用膳？！】她内心是拒绝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有劳回禀王爷，妾身身子还有些不适，想在房里用膳，就不去打扰王爷了。”
小厮却站着没动，依旧恭敬道：“王爷特意吩咐了，说王妃需按时用膳，方能好得快。而且……王爷说有事要与王妃商议。”
有事商议？
沈清弦心里咯噔一下。能有什么事？难道是要秋后算账，正式追究她昨晚的“冒犯”之罪？
她顿时紧张起来，但又找不到理由再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妾身稍后便到。”
她磨磨蹭蹭地换了衣服，再次选择了最不起眼的藕荷色衣裙，怀着一种上刑场般的心情，一步三挪地来到了用膳的小厅。
君衍依旧坐在主位，见她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她，看不出什么情绪。
“王爷。”沈清弦低眉顺眼地行礼，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全程不敢与他对视。
晚膳在一种比早膳更加诡异的沉默中开始。沈清弦依旧贯彻“食不言”的方针，埋头苦吃，只求尽快结束。
然而，君衍却似乎并不打算让她如愿。
“王妃。”他放下筷子，忽然开口。
沈清弦心里一紧，差点被口中的饭噎住，连忙咽下，恭敬应道：“妾身在。”
“本王记得，你曾说过，略通医理？”君衍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讨论天气。
沈清弦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谨慎地回答：“是……略知一二，不敢说精通。”
“嗯。”君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道，“本王今日翻阅古籍，见一疑难杂症，记载模糊，想听听王妃见解。”
沈清弦：“？？？”
【找我讨论医术？这是什么路数？】她内心警铃大作，觉得这肯定是个陷阱。
但王爷发问，她又不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道：“王爷请讲，妾身……尽力而为。”
君衍便缓缓描述了一个症状颇为复杂的病例，其中涉及几种罕见的毒素相互作用。
沈清弦起初还满心戒备，但听着听着，属于医者的本能被激发出来。这病例的描述，竟与她之前通过系统扫描分析出的、君衍体内毒素情况有几分相似！
她凝神细听，下意识地开始结合自己的知识进行分析。
【若是这种毒与那种毒相遇，确实会引发此类症状……需得以温和药物先行疏导，不可强行逼毒，否则反伤经脉……】她一边听，一边在内心飞速思考，甚至忘记了尴尬。
君衍清晰地“听”着她内心那些专业而精准的分析，与他私下咨询的那位江湖奇人所言不谋而合，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更为精妙。他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探究。
他不动声色，继续引着她讨论
沈清弦完全沉浸在了医学问题的世界里，偶尔会抬起头，眼神专注地提出自己的看法，甚至因为思考，暂时忽略了对他的惧怕和尴尬。
“王爷，妾身以为，此处或可加入一味‘七星草’，此药性虽平和，却恰能中和那两种毒素对冲时产生的燥烈之气……”她说着，还下意识地用手在桌上比划了一下药性相生相克的关系。
君衍看着她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眸，和那暂时褪去羞窘、恢复灵动的神情，心中那抹因她今日刻意疏离而产生的不适感，悄然消散了。
“王妃见解，确有独到之处。”他淡淡评价道。
沈清弦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太过投入了？她立刻收敛神色，重新低下头，变回那个鹌鹑般的王妃：“王爷过奖，妾身胡乱揣测，当不得真。”
然而，刚才那片刻沉浸在共同话题中的自然交流，已经打破了僵局。
晚膳的后半段，气氛不再那么凝滞。虽然沈清弦依旧不敢再有什么“暗撩”的举动，但至少能够正常地与君衍进行一些简单的、关于府中事务或者书籍的对话，而不用时刻担心他会提起昨晚的糗事。
君衍也没有再提，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用完晚膳，沈清弦告退时，心情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虽然依旧带着点小心翼翼，但不再像早上那样仓皇，君衍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点了点。
看来，找个她擅长且感兴趣的话题，比看着她一味躲闪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