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腊月二十三日,祭灶刚过,贾府的年味便浓得化不开了。

宁荣街上,两府门前的石狮子脖子上都系了簇新的红绸,门楣上挂起了御赐的“忠勇文儒”匾额仿制的红底金字灯笼——这是贾母特意吩咐的,说是要沾沾曾秦的喜气。

从正门到仪门,一路悬灯结彩,大红猩猩毡的帘子换上了崭新的,廊下挂满了各色琉璃、玻璃、珐琅、料丝的灯笼。

有方的,有圆的,有葫芦形的,有绣球样的,到了夜间点上,整条街都映得流光溢彩,恍若仙境。

下人们穿着新制的冬衣,虽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浆洗得挺括干净,脸上带着忙碌的笑意,抬着年货在各院穿梭。

厨房里从早到晚烟气腾腾,蒸年糕的甜香、卤肉的酱香、炸丸子的油香混在一处,隔着几重院子都能闻到。

荣禧堂内,贾母兴致极高,命人将珍藏的“慧纹”屏风都搬了出来,又开了库房,取了许多古玩摆设装点。

王熙凤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平儿、丰儿等人清点各庄子上送来的年例,安排祭祖的器皿供品,还要打点送往各王府公侯府的年礼。

一时间,贾府上下人声鼎沸,笑语喧哗,好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气象。

---

然而,这无边的喜庆热闹,似乎独独绕过了贾府西北角的潇湘馆。

馆内静得异样。

千竿翠竹覆着残雪,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枝叶萧疏,那点倔强的绿意也显得黯淡憔悴。

风过时,竹叶沙沙作响,反倒衬得馆内愈发死寂。

猩红毡帘沉重地垂着,将外间的喧闹与生机隔绝。

室内药香浓得化不开,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临窗的暖榻上,林黛玉歪在那里,身上盖着那条半旧的秋香色金钱蟒薄毯,薄得几乎瞧不出原来的花纹。

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素缎小袄,越发衬得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颧骨处透着两团不正常的潮红。

长发未绾,松松地披在肩头,更添了几分羸弱。

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是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那双曾经“似泣非泣含情目”,如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的青黑浓得骇人,眸子却依旧清澈,只是失了神采,空茫茫地望着窗外。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黛玉猛地弓起身子,用手帕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衫下剧烈颤抖。

紫鹃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进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忙将药碗往旁边小几上一搁,扑到榻边替她拍背。

“姑娘!姑娘您慢些……慢些咳……”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好半晌,才渐渐平息。

黛玉无力地瘫软在引枕上,胸口剧烈起伏,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紫鹃小心翼翼地去抽她手中的帕子,黛玉却攥得死紧。

“姑娘,让奴婢瞧瞧……”紫鹃声音发颤。

黛玉闭着眼,轻轻摇头,气息微弱:“没……没事……老毛病了……”

“姑娘!”

紫鹃几乎要哭出来,手上用了些力气,终是将那方素白帕子抽了出来。

帕心一点刺目的猩红,宛如雪地中绽开的红梅,灼得人眼疼。

不是一丝,是一团!

紫鹃的手抖得厉害,看着那摊血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前几日还只是痰中带血丝,如今……如今竟咳出这么大一团!

“不行……不行……”

紫鹃喃喃着,猛地站起身,“姑娘,您等着,奴婢这就去请曾举人!他定有办法!”

黛玉闻言,艰难地睁开眼,伸手想拉住她,却只虚虚地抬了抬手指。

“别……别去……”声音细若游丝,“年下……大家都忙……莫要……叨扰……”

“什么叨扰不叨扰!”

紫鹃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姑娘都这样了!您等着,奴婢去去就回!”

她再顾不得许多,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将那染血的帕子攥在手心,掀开帘子就冲了出去。

---

院外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紫鹃一路小跑,穿过竹径,绕过沁芳亭,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

曾举人医术通神,连太后的病都能治好,定能救姑娘!

到了曾秦小院门口,她气息不匀,也来不及让守门的小丫鬟通报,径直就往里闯。

“紫鹃姐姐?这是怎么了?”

莺儿正端着个铜盆出来倒水,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曾……曾举人在吗?我们姑娘……姑娘不好了!”紫鹃声音带着哭腔。

“在!在书房!”莺儿忙指路。

紫鹃跌跌撞撞冲到书房外,也顾不上规矩,抬手就拍门:“曾举人!曾举人救命!”

门“吱呀”一声开了。

曾秦正站在书案前临帖,闻声抬头,见是紫鹃,面上掠过一丝讶异。

待看清她满脸泪痕、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顿时一沉。

“紫鹃姑娘?出什么事了?可是林姑娘……”他放下笔,快步上前。

“曾举人!”

紫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举起那方染血的帕子,泣不成声,“求您快去瞧瞧我们姑娘吧!她……她咳血了!咳了好大一团!奴婢……奴婢怕……”

曾秦脸色骤变。

他接过帕子,看着那摊刺目的血迹,眉头紧锁。

黛玉的病他清楚,虚劳之症,心血耗损,最忌咳血。

这般出血量,已是危兆!

“你莫急,我这就——”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伸向椅背上外袍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缓缓收了回来。

紫鹃正满怀希冀地看着他,见他动作停滞,愣住了:“曾……曾举人?”

曾秦转过身,背对着她,望向窗外。

院中几株腊梅开得正盛,金黄的花朵映着积雪,煞是好看。

可此刻落在他眼里,却只觉得分外刺目。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发干:“紫鹃姑娘,林姑娘的病……我自然忧心。只是……眼下,我却不能随你去。”

“为……为何?”

紫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膝行两步,仰头望着他挺拔却显得异常疏离的背影,“曾举人,您医术高明,我们姑娘信您!奴婢求您了,姑娘她真的……”

“我明白。”

曾秦打断她,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正因我明白,才更不能贸然前去。”

他转过身,看着紫鹃泪眼婆娑的脸,尽量让语气平静:“紫鹃姑娘,你可记得,上次我为林姑娘诊病后,宝二爷是何反应?”

紫鹃一呆,想起那日宝玉冲进来大吵大闹、口口声声说曾秦“沾花惹草”“不安好心”的模样,脸色白了白。

“宝二爷对林姑娘……一片赤诚,视若珍宝。”

曾秦缓缓道,每个字都斟酌着,“我若此刻前去,即便是一片医者仁心,落在宝二爷眼中,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也带着一丝无奈:“年关将近,府中上下喜气洋洋。林姑娘病重,已是不幸。

若再因我前去诊治,引得宝二爷误会,闹将起来,惊动了老太太、太太,搅了过年的喜庆……且不说于我如何,于林姑娘养病,又有何益?”

紫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曾秦说的……句句在理。

宝玉对黛玉的心意,以及他对曾秦那股莫名的敌意与嫉妒,府里谁人不知?

若此刻曾秦真跟她去了,宝玉知晓后,恐怕真会闹得不可开交。

到时候,姑娘非但得不到静养,反而要受气受累……

“那……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姑娘……”

紫鹃眼泪又涌了出来,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并非如此。”曾秦上前一步,虚扶了她一把,“紫鹃姑娘,你且起来。此事,非我不能为,实是不便越俎代庖。依我看,你应当立刻去禀明宝二爷。”

“宝二爷?”紫鹃茫然。

“对。”

曾秦点头,眼神深邃,“林姑娘是宝二爷心尖上的人,她病重至此,宝二爷理应第一个知晓,也理应由他来做主。

你且去告诉他林姑娘的情况,他若关心则乱,自会前来寻我。届时,由他亲口请我前去,名正言顺,旁人无可指摘,也免了日后诸多猜忌误会。”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医者本分,又顾全了礼数人伦,更将可能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紫鹃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百味杂陈。

她不得不承认,曾秦考虑得太过周全,周全得……近乎冷漠。

可这冷漠之下,又似乎藏着更深一层的考量与无奈。

“奴婢……奴婢明白了。”

紫鹃缓缓站起身,擦去眼泪,对着曾秦深深一福,“多谢曾举人提点。奴婢……这就去寻宝二爷。”

她转身,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曾秦站在门口,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