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座顶层公寓,熟悉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苏韫莬淹没。宴会厅的喧嚣、镁光灯的刺眼、以及那短暂而激烈的希望与绝望交锋,都像是上一个世纪发生的幻梦。
现实的囚笼,更加冰冷,更加坚固。
这一次,秦铮没有立刻离开。他跟着苏韫莬走进了那间没有锁的次卧,看着他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般,僵硬地脱下那身宝蓝色的丝绒礼服,换上柔软却毫无温度的家居服。
整个过程,秦铮就靠在门框上,沉默地注视着。他的目光不再是宴会上的冰冷威慑,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探究的凝视。仿佛在评估这次“外出”对这件“藏品”造成了怎样的细微影响。
苏韫莬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刮过他的皮肤,让他如芒在背。他不敢有任何异常举动,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努力维持着那层麻木的外壳。
周管家端来了水和药片。
苏韫莬默默地接过,吞咽。药物的苦涩在舌尖蔓延,随之而来的昏沉感像温暖的淤泥,缓缓将他拖入意识的深渊。这几乎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
秦铮看着他服下药,眼神幽暗。他走上前,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离开,而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苏韫莬的眼睑,感受着他睫毛细微的颤动。
“害怕吗?”他忽然问,声音低沉,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韫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垂下眼睫,没有回答。害怕?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感受。那是一种更深层的、对存在本身被彻底否定的绝望。
秦铮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他的指尖下滑,托起苏韫莬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
“你猜,”秦铮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顾言澈现在,是在忙着销毁那些可笑的‘证据’,还是在想着怎么向他父亲解释今晚的鲁莽?”
苏韫莬的瞳孔微微收缩。
“萧驰那辆心爱的跑车,明天会不会因为一些‘技术原因’而彻底报废?”
“凌曜的黑客帝国,又能在我的人找到他之前,支撑多久?”
“还有叶曦沐……”秦铮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和他的歌声,你更喜欢哪个?”
每一个名字,每一句轻描淡写却充满威胁的话语,都像一把钝刀,在苏韫莬的心上反复切割。他知道,秦铮不是在开玩笑。他有能力,也绝对会这么做。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他对外界的所有念想,让他明白,任何试图帮助他的人,都会因他而遭受灭顶之灾。
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发冷,连药物的温暖都无法驱散。
看着苏韫莬眼中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恐惧,秦铮眼底那抹扭曲的满足感似乎加深了些许。他松开了手。
“记住这种感觉。”他冷冷地说,“这就是背叛和妄想的代价。”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没有关严,留下一条缝隙,透进走廊昏暗的光线,也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苏韫莬瘫坐在床上,身体因为药效和情绪的双重冲击而微微颤抖。秦铮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他仿佛能看到顾言澈焦头烂额的样子,萧驰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凌曜在电脑前狼狈逃窜,以及叶曦沐哭泣的脸……
都是因为他。
如果不是他,他们都不会卷入这场灾难。
强烈的自我厌恶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流泪。这一次,连哭泣都带着沉重的负罪感。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真正的炼狱。
秦铮似乎刻意加强了对他的“改造”。药物剂量被微妙地调整,不再是单纯的镇静,有时会让他陷入长时间的昏睡,有时又会让他处于一种异常清醒却情绪极度低落的疲惫状态。
周管家送来的食物开始变得单一而寡淡,像是某种特定的“健康食谱”,味道令人毫无食欲。房间里那盏本就昏暗的床头灯,被换成了光线更柔和、甚至有些暧昧的壁灯,长时间处于这种光线下,让人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模糊。
最令人窒息的是,秦铮开始频繁地在深夜出现在次卧。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椅子上,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黑暗中,苏韫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冷冽气息。
这种无声的、持续的陪伴(或者说监视),比任何直接的暴力都更摧残人的意志。它剥夺了苏韫莬最后一点独处的空间和安全感,让他感觉自己24小时都暴露在对方的掌控之下,连梦境都可能被窥视。
他开始出现幻觉。有时会在黑暗中看到秦铮的眼睛,有时会听到那几个人呼唤他的名字,有时又会陷入短暂的记忆错乱,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他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眼神变得更加空洞,反应也越来越迟钝。但奇怪的是,在这种极致的压抑和混乱中,某种尖锐的东西,似乎正在他麻木的精神废墟下,悄然滋生。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破釜沉舟的冷静。
一天晚上,秦铮又像幽灵一样坐在黑暗中。苏韫莬没有像往常那样假装入睡,而是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但从未像此刻这样,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黑暗中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秦铮没有立刻回答。长久的沉默后,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低沉而清晰:
“全部。”
“你的过去,现在,未来。”
“你的呼吸,心跳,眼泪。”
“你的恐惧,顺从,甚至……你的恨。”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属于我。”
他的话语平静,却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的占有欲。
苏韫莬听完,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那片模糊的黑暗。
全部吗?
他忽然觉得,当一个人连“自我”都即将被彻底剥夺时,反而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崩溃的前兆,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觉醒。
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近乎虚无的弧度。
无声的侵蚀仍在继续。
但囚笼中的困兽,在彻底疯狂或死亡之前,或许会爆发出最后,也是最不可预测的力量。
风暴,正在寂静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