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管像被掐住喉咙的老人，最后“咕噜”一声吐出半杯浑水，便哑了火，周汐抬手摸了摸喷头口，只得失望的用毛巾擦干身体，穿上衣服，结束仅仅持续三分钟就被打断的洗澡。
舍友们抱怨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307斜对门的女生正对着手机怨声载道：不是吧？维修说至少要到晚上八点？我洗发水都倒头上了！淦…
水龙头被拧到最大，也只滴下几滴锈色水珠，在池底积成个指甲盖大的水洼，周汐拿起刚打湿的毛巾站在洗手池前，看池底那圈浅浅水痕发愣，泡沫还沾在卫衣领口，洗一半没来得及用水将泡冲掉的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肩，相当糟心…
听说了吗？是高二那两个搞的鬼！ 隔壁寝室的女生抱空水桶跑过，
一个替身能冻住水管，另一个偏要用火烤，那俩人好像是起了点争执，结果把管道炸了！
走廊尽头传来宿管阿姨的喇叭声电：E栋宿舍楼的同学注意，有俩混小子用替身炸了水管，今天夜里会抢修，可能这周日暂时别指望有水了——
用毛巾把头发泡沫擦掉后，周汐一睁眼便看见洗手池台面上那汪残留积水在动——不是被风吹的，是贴瓷面在舒展，像块被唤醒的深蓝绸缎。
然后注意到身边站着个英裔灰发女生，发梢蜷成自然的弧度，垂在肩头能遮住小半张脸，穿了件领口绣着海锚图案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戴着串细银链，链坠是枚迷你海螺。
此刻正微微倾身，指尖悬在水面上方两厘米处，蓝灰瞳孔映池里水光，像盛了片被云遮住的冰海，发尾飘出股淡淡海盐味。
莉莱提亚，你有啥头绪… 周汐把右手放在灰发女生的肩上。
还没听完周汐的要求，灰发女生便做出行动，抬手示意周汐看洗手池。
就在这两秒里，那汪积水漫到了池沿，清透的水色里隐约有细碎光斑浮动，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边缘没有溢水，那些凭空多出的水被无形壁障圈在池里，连水纹都透了股克制。
能用，『深海少女』。 莉莱提亚用指尖触碰到水面，激起的涟漪里闪过道深蓝影子，快得像错觉，周汐认出那是她的替身，上次在宿舍阳台见过一次。
蛇形躯干裹起层湿润光泽，此刻身贴池底游弋，尾尖扫过排水口时，愈发模糊的排水口竟被封锁，不对，整个洗手池都只能看到海洋，周汐朝水底望过去，却发觉好像看不到的，边缘连点水花都没漏下去。
你这替身…… 周汐弯腰掬了捧水，温度刚好，不凉不烫，连水压都能调？
只是借了点‘澜淼’。 莉莱提亚收回手，拿起台面上的搪瓷杯，舀满了这些通过自己替身能力召唤的池水，表层海水的温度，洗东西刚好。
她看向周汐手里攥着的换洗衣物，提醒一下：要洗澡的话，水温可以再高些。
诶？你还能这样…谢谢…
此刻周汐一瞅腿边自己的水桶，也涨起了水，像被什么东西从下方托起，升高，清澈的水纹里能看到细碎光斑在游动，像阳光透过大海的样子。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周汐提起水桶走进浴室，关上门后感觉走廊里的抱怨声低了些，有其她宿舍的人在问：307是不是有水了？我刚才好像听见水声……
「澜淼」比宿舍常备的自来水多了点清冽气，几分钟后，周汐从阳台浴室走回宿舍时，水汽在身后卷成白雾。
原本该停摆的洗衣机转得平稳，排水管里流出「澜淼」带有泡沫，积了浅浅一滩，很快又悄悄卷走，没留痕迹。
楼下都在抢桶装水，我刚从二楼借了半瓶，够漱口的。 斜对床的张琪拿脏衣篓走进来，看到洗手池里依然满溢的清水，惊得差点把篓子扣掉，昨天刚染的酒红色指甲在夕阳下闪了闪。
坐在床上书桌前的莉莱提亚闻言抬了抬眼，把丝巾往晾衣绳搭时，『深海少女』蛇尾轻轻一卷，将绳子往高处挑了挑，避开晾着的湿t恤。
洗手池可以用… 她声音平稳，银链上的海螺坠子随动作蹭过衬衫纽扣。
这时宿舍门又被推开，两个舍友拿着脏衣服冲进来，脸上还带些没褪尽的惊喜。
莉莉！你太神了！ 扎双马尾的白背心女生把脸盆往地板一放，我刚在走廊听人说，四楼有学姐用替身弄出的水全是泥巴，你这水居然能这么干净！
另一个戴圆眼镜的女生冲到洗手池前，掬起清水往脸泼，舒服得叹了口气，然后就蒙了：啊？这鱼不会粘衣服上吧。
水池不知何时变得更清了，能看见池底瓷砖的纹路，还有几羽不清楚品种的长条银色小鱼游过。
你这能力持续多久？ 周汐踏梯爬到床上，依旧好奇那片阳台的迷你海，她跟莉莱提亚也刚好是临床，都是上铺。
莉莱提亚用手肘撑枕头，在膝盖上摊开了一本厚重图鉴，封面图案有条盘旋的皇带鱼，此时洗手池里小鱼齐齐往深处游去，水面便平静得像块玻璃。
最多半小时。 她转头看向周汐，蓝灰色瞳孔里映着窗外的云，‘澜淼’不能离开领域太久，就像……
顿了顿，大抵在找合适中文词汇，然后说：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放久了会跑气。
张琪“噗嗤”笑出声，手里袜子差点掉进水里：你说话还挺有意思，对了，楼下宿管阿姨刚才问，能不能借你替身去外边也弄个水池，给她拖个地？她说走廊瓷砖都快积灰成地图了。
s okay. Use it. 莉莱提亚用左手比了个oK ，右手在眼前凭空划了道圈，身旁便升起个半透明水球，差不多足球大小，稳稳地悬在半空，落向张琪怀中，任其用手托起走到门外…
你那书里，有没有会发光的乌贼？ 周汐朝莉莱提亚凑近了点，还用空调薄被裹住自己身体，就露个脑袋。
莉莱提亚翻过一页，蓝灰眼睛在字里行间停顿了半秒：萤火鱿算吗？活体在黑暗里会发蓝绿光，渔民叫它们海之流星。
抬起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气中划出条弧线，每年三月到五月，日本富山湾的海面会被它们映绿。
话说，你替身弄出来水里的那些鱼可以吃吗？ 周汐打起了其它主意。
试过烤秋刀鱼，离开领域后肉质会变柴，像在嚼晒干的海绵。 莉莱提亚指尖点在图鉴某页，那画了条长尖牙的海鳝，而且deep Sea Girl不喜欢被当作厨具。
那要是召唤个大王乌贼呢？把咱宿舍都给掀了怎么办呢… 周汐浅笑，伸手草草比划几下，想象洗手池里钻出条十几米长的触手。
No way… 莉莱提亚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下，像是被这念头逗到了。
灰发滑落耳后，露出小巧耳垂，语气比较认真：首先，它属于深海生物，我的领域只能模拟海平面以下几十米的生态，就算真能召唤出来，也会因为不适应高水压环境而迅速器官衰竭，变成一坨黏糊糊的东西，就像…Slime。
这么弱？ 周汐有点意外，印象里大王乌贼总被传成能拆碎船只的深海怪物。
自然界的平衡而已… 莉莱提亚翻到其它页，就像狮子到了水里会淹死，再厉害的生物也有死穴。
她指向插画，你看这个，挪威海怪最早记载，其实是渔民看到大王乌贼的尸体漂在海面上，夸大了十倍写进日志里。
什么呢。 周汐凑过去看，插画上的海怪长着多条触手缠绕帆船，线条夸张得像儿童画。所以UmA大多是瞎编的？
不全是… 莉莱提亚的指尖点在插画边缘，那有行小字注释，有些是未被分类的物种，比如去年在菲律宾发现的新种海蛇，之前一直被当成‘水鬼’传说。
随即抬眼看向周汐披散的黑褐发，其替身『虚度光阴』用手在帮本体挠背，动作笨手笨脚的。
就像你，要是在几百年前，大概会被当成‘时间女巫’吧，UmA是这样，多数传说都经不住较真——比如有人说在你们中国见过湖怪，其实大型哲罗鲑被光线拉长了影子，就成了水怪。
难道不是你长得更像女巫吗？毕竟你这头发颜色，一般年轻人能长的出来？ 摸两下自己头发，周汐又摸了摸被『虚度光阴』差点挠破皮的后背，脱口而出。
说完又觉得有点突兀，赶紧补充：这发色跟你皮肤挺般配的，这样的头发颜色应该也就像你这么白的女孩好驾驭…
把主人弄疼的『虚度光阴』默默消散。
what… 莉莱提亚愣了愣，抬手捋了捋耳后的碎发，银链海螺坠子滑到腕间，忽然轻笑一声，
天生的，我祖父说，可能是曾祖母在挪威峡湾游泳时，被大海蛇舔过头发才变了色。
这比UmA还离谱。 周汐往后靠了靠身子，忽然回归本心：说起来，你平时会不会用替身弄些好吃的海鲜。
上个月确实是有弄了个裸胸鳝用来加餐，其实也一般，可能是我吃海鲜都吃腻了，而且咱英国人也不是很会做菜。 莉莱提亚把书籍收进书包。
巧了我也不会做。 周汐躺平了，后脑勺磕在枕头上：那就等，咱学会几手再去考虑这个呗…
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夕阳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床板投下些光斑，像片被切开的海。
说起来，你的能力……真的能让时间变慢？ 莉莱提亚也侧身轻躺下来，目光瞅着窗外阳台洗手池正在恢复原状，水位快速下降，由替身能力生成的液体消失了…
那你可得失望了… 周汐扯过薄被盖在小腹，『虚度光阴』可没法像你的‘私人海洋’这么直观，大多时候只会觉得我忽快忽慢，总不能让你看我把一杯水的结冰时间变慢两倍吧？多无聊。
不无聊。 轻笑着，莉莱提亚声音像落在水面的羽毛般轻雅，有很多未知都有探索意义，不管是深海怪鱼，还是你我。
楼下传来远方篮球撞地之声，在这包罗五湖四海学子的特殊学院，周末，学生们没法返回遥远的家已是常态，周汐没回答，只觉午后的阳光变得很暖，倒也算不上热，暖得让人想打哈欠。
静静看着莉莱提亚·卡罗尔的白皙侧脸，灰发垂在脸颊边，如镀了层柔软白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