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第一次注意到那家夜宵摊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巷子深处飘来的肉香像只无形的手,勾着他空了半宿的胃。昏黄的灯泡悬在褪色的蓝布棚下,照亮一口滋滋冒油的铁锅,穿黑马甲的摊主正弯腰翻炒着什么,油星溅在他胶鞋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来份炒粉。”老王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下午牌局输光了最后一张票子。他咽了口唾沫,眼珠在粉钱标价牌上打了个转——十五块,不算贵,但他现在连五块都掏不出来。
摊主转过身,脸藏在灯影里,只能看见下颌线绷得很紧。“加蛋吗?”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糙得发哑。
“加……加两个。”老王硬着头皮坐下,心里已经盘算起怎么溜。这巷子九曲十八弯,等摊主炒完粉,他假装去隔壁买水,拐进岔路就能消失。以前在火车站附近混日子时,他靠这招蹭过不少顿饭。
粉端上来时,老王的目光全黏在油亮的炒粉上。鸡蛋煎得焦香,葱花绿得扎眼,还有几块泛着酱色的排骨,比别家给的实在多了。他没多想,筷子一挑就往嘴里送,热辣的滋味熨帖着空荡荡的胃,连带着紧绷的神经都松了半截。
摊主蹲在棚子角落抽烟,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老王吃得急,没留意对方始终没看他,视线一直黏在巷子尽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里。
“老板,结账。”老王抹了把嘴,慢悠悠起身,手悄悄摸到桌沿,随时准备发力狂奔。
摊主没动,烟蒂在地上摁灭时发出一声轻响。“不用了。”
老王愣了愣。“啥?”
“今晚第一单,免单。”摊主的声音依旧没起伏,起身收拾着旁边的空碗,瓷碗碰撞的脆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这便宜占得太容易,老王反倒心里发毛。他含糊道了声谢,转身就往巷口走,脚步快得像身后有狗追。走出老远回头看,那盏昏黄的灯泡还亮着,摊主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钉在地上的黑钉子。
第二天半夜,老王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不是因为饿,是昨晚那炒粉的香味总在鼻尖绕,排骨的酱味、鸡蛋的焦香,混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让他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就再去一次,这次给钱。”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摸出皱巴巴的十块钱揣兜里,又往巷子里走。
夜宵摊还在老地方,摊主照旧在炒粉,只是今晚的铁锅里多了些暗红的东西,炒起来黏糊糊的,像没化开的血。
“老板,还来份炒粉,加排骨。”老王坐下时,瞥见价目表换了,炒粉变成了二十,加排骨另加十块。他兜里的钱刚好够,心里踏实了些。
粉端上来,排骨比昨晚更多,块头也更大,只是颜色深得发黑,咬下去时肉质发紧,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老王皱了皱眉,却还是没停嘴,那股奇异的甜香裹着热气钻进喉咙,像有钩子勾着他往下咽。
吃到一半,手机突然震了震,是牌友催他开局。老王心里一痒,匆匆扒了几口,起身就想走。手摸到口袋才想起,刚才换裤子,钱落在另一条裤兜里了。
“老板,我钱忘带了,明天给你送来?”他挤出个笑,眼睛却瞟着退路。
摊主正用抹布擦着油污的台面,闻言动作顿了顿。“没关系。”
又是这句。老王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可脚却像被钉住了,没像昨晚那样立刻逃跑。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老板,你这摊开多久了?我以前咋从没见过?”
摊主转过身,这次灯光刚好照在他脸上。老王看清了,那是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窝陷得很深,嘴唇泛着青黑,像是冻了很久。“没多久,就等你来呢。”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老王却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没敢再问,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巷子。跑到大路上,路灯的光洒在身上,他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
第三天,老王没去。他缩在出租屋的破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呆。可到了后半夜,那股香味又来了,比前两晚更浓,像有只手顺着门缝钻进来,挠得他心尖发痒。
“不能去了,那老板不对劲。”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可肚子里的馋虫像疯了似的叫,脑子里全是那盘油亮亮的炒粉。他甚至开始想,就算不给钱又怎样?那摊主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难不成还能吃了他?
凌晨一点,老王还是没忍住。他揣着仅有的五块钱,再次走进了那条巷子。
夜宵摊的灯泡好像更暗了,周围的空气也凉得刺骨。摊主站在锅前,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老板,炒粉。”老王的声音有点发飘。
摊主转过身,脸上挂着东西,亮晶晶的,像是眼泪,可在灯光下泛着油光。“今天想吃点特别的吗?”
“啥特别的?”
摊主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铁盆,里面泡着些白白嫩嫩的东西,切成了小块,看着像肉,却没一点血色。“新到的‘嫩肉’,加进去格外香。”
老王心里发怵,可那股香味越来越浓,勾得他喉咙发紧。“加……加一点吧。”
这碗炒粉端上来时,颜色透着诡异的白,嫩肉混在粉里,像一块块肥肉,却没一点油脂。老王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牙齿刚碰到,那肉就化了,一股甜腥气猛地冲上脑门,像是生吞了一口血。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想吐,却被摊主按住了肩膀。那只手冰得像块铁,指甲尖刮着他的衣服,发出沙沙的响。
“别吐啊,”摊主的脸凑得很近,青黑的嘴唇几乎贴在他耳边,“这可是用‘赖账的客人’做的,浪费了可惜。”
老王的血瞬间冻住了。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摊主身后的棚子角落里,堆着几个黑塑料袋,袋口没扎紧,露出一截苍白的手指。而那口滋滋作响的铁锅底下,烧的不是煤,是一堆泛着白的骨头。
“前两晚的账,该结了。”摊主笑了,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两排泛着黄的牙,“别人欠我的,我都记着呢。用肉还,最实在。”
老王想叫,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他看见摊主拿起一把雪亮的菜刀,刀面映出他自己惊恐变形的脸。
巷子深处,那盏昏黄的灯泡还亮着,炒粉的香味飘得很远,引诱着下一个想吃霸王餐的人。而棚子底下,铁锅又开始滋滋作响,这次炒的,是新鲜的“嫩肉”。
第二天,有人发现巷子里多了个新的价目表,上面用红漆写着:“霸王餐——用命付账”。只是那红漆看着湿漉漉的,像没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