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魂力灯在晚上十点自动切换为夜间模式，光芒变得柔和而黯淡。
林墨没有离开研究院。
他坐在三号地下实验室区外的长椅上，手里拿着那份检查报告，一页一页地翻看。淡黄色的魂力灯光洒在纸面上，让那些黑色的印刷字迹显得有些模糊。
【宿主，您已经看了四十七分钟。】小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需要我帮您建立关键词索引吗？】
“不用。”林墨说，“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
“找规则的缝隙。”
他翻到报告的第二页，手指停在一行字上：
“……材料存储区第三柜组，存放有‘火蜥尾羽’、‘雷纹钢’、‘水晶尘’等七种三级危险材料，均未按《危险材料管理条例》第9.3条要求，在容器外壁粘贴完整的成分标识和安全警示标签……”
林墨抬起头，看向紧闭的实验室门。
“小光，调取《危险材料管理条例》第9.3条的完整内容。”
【收到。正在访问研究院内部法规数据库……检索中……已找到。】
半透明的文字窗口在林墨眼前展开：
第9.3条：所有危险材料在入库后，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完成标识粘贴工作。标识应包括：材料名称、危险等级、主要危害特性、存储要求、应急处理措施。标识应粘贴于容器外壁醒目位置，字体大小不得小于标准五号字。
林墨看完，沉默了几秒。
“入库后二十四小时内。”他重复道。
【是的。】小光说，【根据苏晚助理的记录，那批材料是今天上午九点十七分入库的。检查时间是下午四点二十分——间隔七小时三分钟，远未超过二十四小时期限。】
“所以，这项违规不成立。”林墨说，“至少在检查时，我们仍在合规期限内。”
他把这一页折了个角，继续往下看。
第二项严重违规是关于废气处理装置的紧急泄压阀。
报告上写着：
“……废气处理装置编号c-307，其紧急泄压阀最近一次校准记录为四个月零三天前，已超出《实验室废气处理系统维护规程》规定的‘每四个月校准一次’的要求……”
林墨再次开口：
“调取那个规程。”
【检索中……已找到。】
《实验室废气处理系统维护规程》第12条：所有废气处理装置的紧急泄压阀，应每四个月进行一次校准。校准工作应在到期日前后的七个工作日内完成，视为合规。
林墨的眼睛微微眯起。
“七个工作日的窗口期。”他说，“校准到期日是四个月前，也就是说，我们有七个工作日的缓冲时间来安排校准。今天是到期后的第三个工作日——我们仍在窗口期内。”
【是的。】小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冷意，【赵铁科长‘忘记’了窗口期的存在，或者，他故意忽略了这一点。】
林墨没有说话。
他翻到第三项违规——关于实验区魂力防护屏障的“间歇性波动”。
报告的描述很专业，附有魂力监测仪记录的波形图。图上确实显示了几次明显的波动峰值，时间与今天下午谐振腔测试的时间完全吻合。
但问题在于……
“小光，调取《魂力防护屏障使用规范》中，关于‘正常能量溢散’的定义条款。”
【检索中……正在比对波形特征……找到了。】
文字窗口再次展开：
第7.2条：在进行高能量魂导实验时，实验装置产生的能量溢散可能导致防护屏障出现短期波动。只要波动幅度不超过屏障额定承受极限的百分之三十，且波动持续时间不超过五秒，即可视为正常实验现象，不构成安全隐患。
林墨看向报告附带的波形图。
波动幅度……百分之二十八。
持续时间……四点三秒。
两项都在合规范围内。
他把报告合上，背靠在长椅上，闭上眼睛。
走廊里很安静。
远处隐约传来魂力塔周期性充能的低沉嗡鸣，那声音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缓慢而有力。
【宿主，】小光轻声说，【三项违规，全部不成立。赵铁在滥用规则。】
“不。”林墨说，“他是在‘严格执行’规则——只不过，他选择性地执行了对他有利的部分，而‘忽略’了那些对我们有利的部分。”
他睁开眼睛，看向天花板：
“这才是最麻烦的。他不是公然违规，而是在规则的灰色地带操作。如果我们拿着这些条款去和他争辩，他会说：‘哦，是我疏忽了，但安全无小事，谨慎一点总是好的。’然后继续用其他理由卡我们。”
【那我们怎么办？】小光问。
林墨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实验室门前的观察窗前。
透过厚厚的玻璃，能看到里面昏暗的轮廓。那些设备，那些材料，那些他花了三天时间建立起来的秩序……现在都静止着。
像一座被封存的坟墓。
“我们需要一个证人。”林墨忽然说。
【证人？】
“一个权威的，赵铁不敢‘疏忽’，王复礼也要给面子的证人。”林墨转身，看向走廊尽头，“一个能站在这里说：‘我看过这些数据，波动在正常范围内’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报告上：
“周文渊教授，明天下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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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九点，苏晚和刘明准时来到实验室门外。
两人看起来都没怎么睡好。
苏晚的眼圈有些发青，刘明的头发比平时更乱。但他们的眼神都很清醒，甚至带着某种决绝。
“林墨，”苏晚先开口，“我想过了。那三项违规，我们可以——”
“我知道。”林墨打断她，“我都看过了。”
他把昨晚的分析简单说了一遍。
苏晚和刘明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所以，我们根本没违规？”刘明激动地说，“那我们还等什么？直接去找赵铁对质啊！”
“对质没用。”苏晚摇头，“他既然敢这么写，就准备好了说辞。最多就是承认‘工作疏忽’，道个歉，然后继续用其他方法卡我们。”
她看向林墨：
“我们需要更根本的解决办法。”
“对。”林墨点头，“所以，我们今天的工作重点不是整改，而是……待客。”
“待客？”刘明一愣。
“周文渊教授下午到。”林墨说，“秦院长已经打过招呼，教授答应来看看我们的项目。如果他愿意挂名顾问，那以后监察部再来检查，就得先过他那关。”
苏晚立刻明白了：
“我们需要准备好所有能证明项目价值和技术可行性的材料。”
“不止。”林墨说，“我们还需要一个‘演示’——一个能让教授一眼就看懂、并且觉得‘这东西有意思’的演示。”
他看向实验室的门：
“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能进去。”
刘明的表情僵住了：
“可是……赵铁不是说，违规区域暂停使用吗？”
“他是这么说的。”林墨走到门前，拿出身份卡，“但他说的是‘涉及违规的区域’。如果我们只是进去拿点东西，不进行实验操作……应该不算‘使用’吧？”
他刷卡。
门禁系统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指示灯由红转绿。
门开了。
苏晚和刘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走吧。”林墨率先走进去，“抓紧时间。教授下午三点到，我们只有六个小时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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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还保持着昨天检查时的状态。
设备都关着机，材料整齐地摆放着，一切看起来都很……死寂。
但三个人一进来，气氛立刻就变了。
“苏晚，”林墨说，“你把所有关于项目背景、技术原理、前期实验数据的资料整理出来，做成一份简洁的汇报文件。重点突出‘人造魂环’的战略意义和技术创新点。”
“明白。”苏晚立刻走向数据区。
“刘明，你负责谐振腔。”林墨转向他，“把它恢复到昨天测试时的状态——但不是真的启动。我们需要一个‘看起来随时可以运行’的展示品。”
刘明点头：“交给我。”
林墨自己则走向材料区。
他打开存储柜，取出了那枚次生魂晶。
暗红色的晶体在魂力灯的照射下，内部的光晕流转得比平时更活跃了一些，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林墨把它放在一个特制的展示架上，架子的底部连接着一个小小的魂力感应器——那是他昨天连夜赶制出来的。
“小光，”他在脑海中呼唤，“启动预设程序‘演示模式A’。”
【收到。正在载入灵子模拟波形……载入完成。开始生成可视化反馈。】
展示架微微震动起来。
一丝极细微的魂力从感应器中流出，注入晶体。下一刻，次生魂晶内部的光晕骤然亮起，在晶体表面投影出一片淡红色的光幕。
光幕上，无数细密的数据流开始滚动。
那不是真实的数据，而是小光根据前期解析结果生成的、经过高度简化的模拟图像——魂力流动的轨迹、灵子聚合的过程、能量转化的效率曲线……
看起来复杂而精密，足以唬住绝大多数外行。
而真正的内行，比如周文渊这种级别的教授，应该能一眼看出这套演示背后代表的技术深度。
林墨盯着光幕看了几秒，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走向实验室中央。
那里，刘明已经基本恢复了谐振腔的“展示状态”。
三组银白色的谐振环呈同心圆排列，彼此之间保持着精确的间隙。环体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在魂力灯的照射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第三组环的相位同步数据恢复了百分之八十。”刘明擦了擦额头的汗，“剩下的部分……我根据记忆做了一些模拟填充，表面上看不出问题。”
“够了。”林墨说，“教授不会真的让我们启动它。他只要看一眼结构，就能判断出这东西的技术水平。”
他环视整个实验室。
苏晚正在数据区的终端前快速操作，屏幕上不断弹出各种图表和文字。刘明在最后调整谐振腔的照明角度，让那些符文看起来更清晰。
而他自己的次生魂晶演示，正在角落里安静地运行着。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但林墨知道，这还不够。
周文渊是八级魂导师，是研究院里少数几个能和王复礼平起平坐的人物。他见过的天才项目、听过的大胆构想，可能比林墨这辈子见过的魂技都多。
要打动这样的人，光有漂亮的技术演示是不够的。
还需要……
“小光，”林墨轻声问，“关于周文渊教授，你还查到什么？”
【正在调取公开档案……】小光停顿了一下，【有了。周文渊，六十八岁，八级魂导师。专精魂力场理论和符文动力学，发表过一百二十七篇学术论文，拥有十九项魂导器专利。他曾主持过‘星斗大森林外围魂力场测绘’、‘深海魂兽栖息地环境模拟’等多个大型研究项目。】
【但更重要的是，】小光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他有一个习惯。】
“什么习惯？”
【他喜欢问问题。】小光说，【在他的学术生涯中，有记录的公开演讲和研讨会共四百三十一场。其中，有三百八十九场，他都在提问环节提出了让主讲人下不来台的问题。】
林墨沉默了一秒。
“继续。”
【根据研究院内部的传闻，】小光接着说，【周教授评判一个项目的好坏，不是看它有多‘完美’，而是看它敢不敢直面最根本的难题，有没有挑战现有理论边界的勇气。】
【他最讨厌的，是那种‘把已知技术重新排列组合’的保守型项目。而最喜欢的……是能让他说‘这个想法有意思，但我有三个问题’的项目。】
林墨听懂了。
周文渊要的不是一个“安全”的项目。
他要的是一个“有风险但值得冒险”的项目。
“人造魂环”显然符合这个标准。
但问题在于，林墨需要证明，自己不仅敢想，还敢面对那些最棘手的问题。
“三个问题……”林墨喃喃自语。
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上午的阳光透过厚厚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魂力塔在远处静静矗立。
“小光，”他忽然说，“帮我准备三份材料。”
【什么材料？】
“第一份，是关于‘人造魂环’目前面临的最大技术瓶颈——灵子稳定性问题的详细分析，以及我们初步设想的三种解决思路。”
【明白。】
“第二份，是关于项目如果成功，可能对现有魂师体系造成的冲击的预评估报告。包括经济、社会、政治层面的连锁反应。”
【收到。】
“第三份……”林墨停顿了一下，“是关于如果项目失败，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以及我们为此准备的应急预案。”
小光沉默了。
【宿主，】它轻声说，【第三份材料，可能会让教授觉得我们没有信心。】
“不。”林墨摇头，“这会让他觉得，我们不是在盲目冒险。我们知道风险在哪，并且愿意为可能出现的后果负责。”
他转过身，看向实验室里忙碌的两个人：
“这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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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五十分。
林墨、苏晚、刘明三个人站在实验室门口，等待着。
苏晚换了一身更正式的研究员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刘明也难得地把乱发整理了一下，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邋遢，但至少精神了许多。
林墨还是那身简单的白色研究服，唯一的装饰是胸前那枚特级研究员徽章。
他的左眼依然呈灰白色，但在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下，那种异质感反而减弱了。
“紧张吗？”刘明小声问。
“有一点。”苏晚坦白，“我听过周教授的课。他……很严厉。”
“别担心。”林墨说，“我们准备得很充分。”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三个人同时转头。
一个老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六十多岁，实际年龄应该更大，但魂师的寿命普遍较长，所以外貌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身材不高，有些瘦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袍，手里拄着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质手杖。
但他的眼睛很亮。
那种亮不是魂力外放的光芒，而是某种更深邃的东西——像是能看透表象，直视本质的洞察力。
他走到实验室门前，停下脚步。
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林墨身上。
“林墨研究员？”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
“是。”林墨微微躬身，“周教授，欢迎您来指导。”
“指导谈不上。”周文渊摆摆手，“秦怀远那小子非要我来看看，说有个‘有意思’的项目。我这人好奇心重，就来了。”
他说着，看向实验室的门：
“不请我进去坐坐？”
“当然，您请。”
林墨刷卡开门。
周文渊拄着手杖，缓步走进实验室。
他的脚步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稳。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实验室里扫视着，从材料区到实验区，再到数据区，最后落在中央的谐振腔上。
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走到谐振腔前，伸手摸了摸最外层的谐振环。
手指在那些精密的符文上轻轻拂过。
“三重嵌套结构。”他轻声说，“每环之间的相位差控制在毫弧度量级……这个设计，有点意思。”
他抬起头，看向林墨：
“谁想的？”
“是我。”林墨说，“借鉴了一些前人的思路，做了改良。”
“改良得不错。”周文渊点点头，“但有个问题。”
他用手杖点了点地面：
“三重谐振环的同步控制，需要极高的魂力操控精度。以你现在的魂力等级——”他看了一眼林墨胸前的魂力等级徽章，“三十四级，撑死能维持三十秒。三十秒后，魂力供应跟不上，谐振就会失步，整个腔体都会崩溃。”
林墨心里微微一震。
周文渊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设计最致命的弱点。
“教授说得对。”他坦然承认，“所以，我们配套设计了一套魂力缓冲系统。在谐振腔底部，有一个小型的魂力储存单元，可以在主控魂力波动时提供临时补充，将稳定时间延长到五分钟。”
周文渊挑了挑眉：
“五分钟？够做什么？”
“够完成一次完整的灵子捕获和初步固化实验。”林墨说，“我们不需要它长时间运行，只需要一个稳定的窗口期。”
“窗口期……”周文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里闪过一丝兴趣，“所以，你们的目标不是制造一个‘永久运行’的装置，而是制造一个‘能完成特定过程’的工具。”
“是的。”林墨点头，“人造魂环的核心难点不在于能量供应，而在于灵子的有序排列和固化。只要能在足够长的时间里维持一个稳定的魂力场，我们就能尝试用人工方式复现那个过程。”
周文渊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说，“秦怀远那小子没骗我，这个项目确实有意思。”
他转身，走向数据区：
“演示准备好了吗？我想看看，你们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林墨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历过的最紧张也最刺激的“答辩”。
周文渊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直指核心。
“灵子来源怎么解决？总不能全靠从空气中捕捉吧？那效率太低了。”
“我们计划使用‘魂力富集材料’作为灵子源。”林墨调出一张图表，“比如次生魂晶，或者某些高魂力浓度的天然矿物。实验室阶段，我们用的是这个——”
他指向角落里的展示架。
周文渊走过去，盯着那枚暗红色的晶体看了很久。
“次生魂晶……倒是种思路。”他点点头，“但产量呢？如果你们真想把‘人造魂环’推广开来，靠天然形成的次生魂晶，数量远远不够。”
“所以我们也在研究人工合成灵子富集材料的方法。”林墨调出另一份文件，“初步实验表明，在特定魂力场环境下，某些金属合金可以暂时储存大量灵子，虽然效率比不上天然材料，但胜在可量产。”
周文渊继续问：
“灵子固化后的稳定性怎么保证？你们怎么确定，制造出来的魂环不会在几天、几周后自行溃散？”
“这就是谐振腔的作用。”林墨指向实验室中央，“通过精确控制的魂力场，我们可以模拟魂兽体内魂环自然形成时的环境压力，让灵子以特定的‘模板’进行排列。这种排列结构本身就具有很高的稳定性。”
“模板从哪里来？”
“从现有的魂环中解析。”林墨说，“我们收集了一些十年、百年的低阶魂环样本，用特殊设备记录它们的灵子排列结构，作为基础模板。”
周文渊的眼睛亮了：
“逆向工程？有意思……但高阶魂环的模板呢？千年、万年，甚至十万年？那些魂环的结构复杂度，可不是低阶魂环能比的。”
“所以我们设计了渐进式的模板生成算法。”苏晚接过了话头——这是她负责的部分，“算法可以从低阶模板中提取基础结构单元，然后通过模拟演化，生成更复杂的高阶模板。虽然目前还处于理论阶段，但初步模拟结果很乐观。”
周文渊看向她，点了点头：
“算法思路不错。但模拟和现实是两码事。”
“我们知道。”苏晚说，“所以我们需要实验验证。而这需要时间，和……不被干扰的研究环境。”
她的话里有话。
周文渊听出来了。
他拄着手杖，在实验室里踱了几步，最后停在那份摊开在桌面上的安全检查报告前。
他拿起报告，一页一页地翻看。
看得很慢，很仔细。
林墨、苏晚、刘明三个人站在一旁，谁都没有说话。
实验室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周文渊偶尔发出的、意义不明的轻哼。
终于，他看完了。
他把报告放回桌上，抬起头，看向林墨：
“赵铁这个人，我认识。”
林墨心里一动。
“能力是有的，做事也认真。”周文渊继续说，“但有时候，太‘认真’了，就容易钻进牛角尖。”
他顿了顿：
“这三项违规，我都看了。技术上，你们确实没有违规——至少，没有实质性的违规。”
他看向林墨：
“但你知道赵铁为什么敢这么写吗？”
“因为……”林墨斟酌着措辞，“规则的灰色地带？”
“不止。”周文渊摇头，“因为他知道，你们这个项目，院里有很多人不看好。王复礼是其中之一，但不是全部。还有些人，是单纯觉得‘人造魂环’太超前，太冒险，不适合现在投入大量资源。”
他拄着手杖，走到窗边：
“林墨，你年轻，有想法，这是好事。但你也要明白，在研究院这种地方，有时候‘正确’不是最重要的，‘稳妥’才是。”
他转过身：
“你想做的事情，如果真的成功了，会改变整个魂师世界。但正因如此，它遇到的阻力也会超乎想象。赵铁的检查，只是第一道阻力。后面还会有更多，更隐蔽，更难以应对的阻力。”
他盯着林墨的眼睛：
“你现在还有机会放弃。把项目降级成一个‘理论探索性研究’，慢慢做，不着急。这样，那些人就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林墨沉默了。
苏晚和刘明也看向他。
实验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几秒后，林墨抬起头：
“教授，您见过魂师猎杀魂兽吗？”
周文渊微微一怔。
“见过。”他说，“很多次。”
“那您见过魂兽猎杀魂师吗？”
“……也见过。”
“那您觉得，”林墨轻声问，“这种互相猎杀，持续了几万年的循环，真的应该永远持续下去吗？”
周文渊没有回答。
他的眼神变得很深，像是在回忆什么很久远的事情。
林墨继续说：
“我知道这个项目很难，阻力很大。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我在异想天开，觉得我应该更‘稳妥’一些。”
他顿了顿：
“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如果因为难就不做，因为阻力大就放弃，那‘人造魂环’这个概念，可能再过一百年、一千年，都还只是纸上的一个理论。”
他看向实验室中央的谐振腔：
“我想试试。哪怕最后失败了，至少我能告诉后来的人：‘这条路，我走过。这里有坑，那里有坎。’这样，下一个想走这条路的人，就能少摔一些跤。”
周文渊看着他。
看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笑了。
“秦怀远那小子说得对。”他说，“你确实不像个十七岁的孩子。”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安全检查报告，从怀里掏出一支笔，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枚银色的徽章，放在报告上。
徽章上刻着一本书和一把剑交错的图案——那是研究院顾问委员会的标志。
“这个项目，我挂名顾问。”周文渊说，“以后监察部再来检查，让他们先来找我。”
他看向林墨：
“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
“每周，我要看到项目进展报告。”周文渊的表情变得严肃，“真实的报告，包括所有的成功、失败、困难，一个都不能少。如果我发现你们隐瞒问题，或者为了进度牺牲安全……我会第一个叫停项目。”
林墨深吸一口气：
“明白。”
“好。”周文渊点点头，“那今天就这样。我还有会，先走了。”
他拄着手杖，向门口走去。
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回过头：
“对了，林墨。”
“是。”
“你刚才说，你想试试。”周文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东西，“那你就好好试。这个世界……确实需要一些敢想敢做的人。”
说完，他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
实验室里，三个人沉默了很久。
然后，刘明第一个跳起来：
“成了！周教授挂名顾问了！赵铁那家伙再敢来，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苏晚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教授认可了我们的技术思路。”
她看向林墨：
“林墨，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话吗？”
林墨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魂力塔在远处静静矗立，塔尖的光芒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是真心的。”他轻声说。
但不是全部的真话。
他没有说，在另一个世界，他见过比猎杀更残酷的死亡。
他没有说，他选择这条路，不只是为了“尝试”，更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小光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宿主，周文渊教授的加入，将使项目的外部风险降低百分之四十三。但相应的，他对项目进度的监督压力，会增加百分之三十七。】
“我知道。”林墨在脑海中回应，“但值得。”
他转过身，看向苏晚和刘明：
“好了，庆祝到此为止。周教授要每周的进展报告，这意味着我们得真的做出东西来。”
他走到谐振腔前：
“刘明，启动设备，我们开始第一次完整的灵子捕获测试。”
刘明一愣：
“现在？可是赵铁的报告——”
“周教授已经签字了。”林墨拿起那份报告，“从现在开始，这个实验室的所有工作，都受顾问委员会的保护。”
他看向苏晚：
“准备记录数据。今天下午，我们要拿到第一组完整的实验数据。”
“是！”两人同时应道。
实验室里，魂力设备一台接一台地启动。
嗡鸣声再次响起。
那些沉寂了一天的屏幕，重新亮起了数据流的光。
林墨走到控制台前，戴上监测头盔。
灰白色的左眼里，光点开始流转。
【宿主，】小光轻声说，【路还很长。】
“我知道。”林墨说，“但至少，我们迈出了第一步。”
他按下启动键。
谐振腔的三重圆环，开始缓缓旋转。
银白色的光芒，在实验室里亮起。
像一颗新生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