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真君对尘隐的评价,顾临下意识地抚上“尘隐”那看似平凡、却在日复一日的握持下渐渐温润起来的铁皮,心中泛起一丝暖意与依赖。他恭敬回道:“师尊明鉴。此剑确是弟子家传之物,虽看似凡铁,却与弟子心意相通。自修行以来,每每于关键处,总能得其助力,实乃弟子不可或缺的臂助。”
他话语诚恳,将自身许多“异常”归功于尘隐,已是根深蒂固的认知。
归寂真君闻言,并未立刻接话,只是转身,缓步走向那方石桌。他衣袖轻拂,一套粗陶茶具便出现在桌上,接着引动崖间云气,凝水煮茶。动作行云流水,不似施展法术,反倒更像凡间老农在打理自家田地。
“过来坐。”他淡淡道。
顾临微怔,依言上前,在真君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茶水初沸,白气袅袅。真君并未看顾临,目光投向崖外翻涌不休的云海,那双看透万古兴衰的眼眸里,此刻竟也染上了些许云雾般的渺茫,仿佛透过这片空茫,看到了极其久远的过去。
他执起陶壶,缓缓将微绿的茶汤注入顾临面前的杯中,打破了山巅的寂静。
“外物之力,用之善则为助,执之迷则为障。”他放下陶壶,声音依旧平淡,却比方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度,“既然它择你为主,与你心神相连,那它便是你的一部分,它的力量,亦是你机缘所致,是你之潜力。不必囿于‘借助外物’之念而心生挂碍。强大自身,驾驭万物,而非被万物所驭,方是正道。”
他顿了顿,终于将目光从云海收回,落在顾临脸上,那平静的眼底清晰映出一丝欣赏。“你能得此剑认可,并在其相助下,于问心路坚守本我,于万象阵中初悟‘镜映’,这本身,便是你的强大。”
顾临心头一震,真君这番话,宛如拨云见日,将他心中那丝因过度依赖尘隐而产生的微妙忐忑悄然抚平。他端起面前微烫的茶杯,暖意顺着掌心蔓延。
“你可知,”真君也端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感受着那份温热,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回忆的悠远,“本座年少之时,亦如你一般,身负五行杂灵根。”
顾临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猛地抬头,看向真君那平凡却深不可测的面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那时,‘道途已绝’四字,便是钉在身上的烙印。”真君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他人故事,“然,吾未曾认命。”
“既然灵根芜杂,便索性将这‘杂’走到极致。”他目光再次投向云海,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孤独而执拗的身影,“战伐峰炼体,承受筋断骨折之痛;剑心流淬神,品味枯坐死关之寂;千机阁习阵,推演浩瀚数据至神魂枯竭;百草堂辨药,尝尽百草险死还生……诸派之法,凡有所长,吾皆涉猎,独自一人,踽踽而行。”
顾临仿佛看到一位孤绝的少年,以近乎残酷的理性和坚韧,穿梭于各派之间,遍尝万法艰辛,无人理解,无人同行,唯有心中一点不灭道火,支撑其踏过无数荆棘。他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后来,吾方明悟,”真君收回目光,落于顾临身上,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了然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五行杂灵根,其真正优势,非在‘多’,而在‘兼容’。世间万法,皆有其理,皆有其力。冲突并非阻碍,而是未被引导的潜能。”
“故而,吾创《寂玄归一诀》。其核心,非是清除异种灵力,亦非强行融合,而是于丹田之内,开辟一方‘混沌熔炉’,引导诸般冲突之力入内,令其相生相克,自行寻得平衡之点。以强制之序,纳无序之能。”
顾临屏息聆听,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之前许多模糊之处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为何真君会独独看中自己!真君看到的,不仅仅是他体内那些被视为“驳杂异种”的气息,更看到了他那与生俱来、远超常人的“兼容”潜质!自己因“尘隐”而显现的种种异常,在真君眼中,竟歪打正着地,与这条以“兼容”驾驭万法的通天之途,隐隐相合!
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在他心中蔓延,那是一种被真正理解的震撼,一种找到同路人与引路人的巨大归属和庆幸。
“师尊……”他放下茶杯,起身,对着真君深深一揖,“弟子……明白了。”
归寂真君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古不变的平静表情,但当他微微抬手,虚虚一托示意顾临起身时,那动作里却分明多了几分不同于以往的温和。
“路,已然指给你。”他声音平缓,“能走多远,看你自身。”
“是!”顾临直起身,眼神明亮而坚定,再无半分迷惘。这一次,他看向真君的目光里,除了敬畏与感激,更添了浓浓的亲近与坚定追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