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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从微尘到星穹 > 第161章 无名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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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她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只有脚下溪水不知疲倦的流淌声,哗哗作响。

春梅看着他那副痴傻茫然、浑身污秽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若是放任不管,在这日渐寒冷的山里,他只怕熬不过几天。她想起家中卧病在床、需要她照顾的奶奶,生活的重担已然不轻,可再看看眼前这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痴傻之人……少女咬了咬有些发白的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善良占据了上风。她费力地将他从冰冷的青石上搀扶起来——他的身体比看起来要沉重得多,触手之处,肌肉紧实,骨骼坚硬,显然底子极好,只是此刻毫无生气。

“你…你也不说话,看你躺在这石头上,冷冰冰的……以后,我就叫你‘石头’吧。”春梅搀扶着他,脚步有些踉跄,一边艰难地往回走,一边轻声说着,像是在对他解释,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总不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饿死、冻死在这里……跟我回家,好歹……好歹有口热汤喝。”

被唤作“石头”的男子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抗拒,也没有认同,只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脚步虚浮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身旁这个陌生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少女,走向一个未知的、可以暂且栖身的地方。

回到那间位于镇子边缘、简陋得几乎四面透风、用泥坯和茅草搭建的小屋,春梅的奶奶看到孙女不仅采药归来,还搀扶着一个衣衫褴褛、眼神呆滞、来历不明的男子,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脸上便布满了担忧与责备。“梅儿啊!你这丫头!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人心隔肚皮,你怎敢随便就往家里带人回来?还是个……还是个这样的!我们祖孙俩自己糊口都难……”

“奶奶,他……他看着太可怜了,倒在溪边石头旁,都快没气了。”春梅将“石头”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狭小柴房的角落里,铺上厚厚一层干净的干草,语气带着恳求,“我们就当是积德行善,多双筷子的事儿,我……我以后再多采些药,总能匀口吃的出来,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奶奶看着孙女那清澈见底、却又带着不容更改的执拗眼神,又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如同木雕泥塑般、对周遭一切毫无反应的男子,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充满无奈与忧心的长长叹息。

春梅打来干净的温水,用柔软的布巾,仔细地、一点点地替“石头”擦拭着脸颊和手脚上的污垢。随着污渍褪去,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逐渐显露出来,五官的轮廓原本应是清俊端正的,但此刻却被一层厚厚的茫然与空洞彻底覆盖,夺走了所有应有的神采。她给他换上了父亲生前留下的、虽然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旧衣服,换衣服时,发现他贴身似乎拽着个什么布袋,拽得极紧,她也没敢强行去动。换上新衣,虽然显得宽大不合身,但总算让他看起来齐整了许多,不再像个野人。

日子,就这样在栖霞山日升月落中,一天天悄然流逝。“石头”的存在,很快便成了栖霞镇村民们茶余饭后一则不起眼的谈资。顽皮的孩童们有时会跟在他后面,朝他扔小石子,他不知躲闪,有时被石子打中额角,也只是迟钝地抬手摸摸被击中的地方,连痛呼都不会。镇上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见他痴傻可欺,偶尔会故意找茬,抢走春梅好不容易给他弄来的、本就粗糙的食物,他也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脸上没有任何恼怒或委屈的表情。

每当这种时候,春梅若是瞧见了,总会气得眼圈发红,像一只被激怒的、护崽的母鸡,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与那些无赖理论,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将“石头”紧紧护在身后。她尝试过教他辨认一些简单的草药,但他似乎完全学不会,眼神依旧空洞。于是,他便只能默默地跟着她上山,在她弯腰仔细寻找、采摘草药时,背着那个最重最大的药篓,安静地、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般,站在一旁。他力大无穷,仿佛不知疲倦,背负重物行走山路如履平地,这倒是无形中帮春梅分担了不少体力活。

偶尔,在这片近乎死寂的沉默中,也会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寻常的闪光。一次,邻居家拴着的恶犬不知为何突然发狂,挣脱了绳索,龇着獠牙,低吼着扑向正在院子里低头晾晒草药的春梅。一直如同木偶般呆坐在屋檐下的“石头”,身体在那瞬间猛地绷直,几乎是本能地,以一种快得超出常理的速度,骤然挡在了春梅的身前!他没有发出任何喊叫,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或防御的动作,只是用一种近乎冰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那只狂吠的恶犬。

说来也怪,那原本凶性大发的恶犬,在与他对视的刹那,竟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天敌一般,狂吠声戛然而止,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夹起尾巴,头也不回地狼狈逃窜了回去。

春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魂未定,拍着胸口,看着身前那虽然依旧沉默,却在此刻显得如同山岳般可靠的宽阔背影,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的感觉。他……他似乎并不完全是一个没有知觉的傻子?在那空洞的表象之下,是否还隐藏着什么?

夜幕降临,破旧的茅草屋内,一盏如豆的油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春梅一边小心地看着炉火上给奶奶熬煮的草药,一边习惯性地对着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夜空中那几颗稀疏星子的“石头”,轻声地、絮絮地念叨着。

“石头,今天镇上的王婶家收药材,又故意少算了我们三个铜板,说我们的柴胡不够干……”

“后山那片往年长茯苓的坡地,今年好像也寻不到什么了,都被采光了……”

“奶奶今天咳得好像轻了些,喝下这剂药,希望开春能大好起来……”

“你说,那天上的星星,那么亮,那么远,它们那里……也会有人家吗?也会像我们这样过日子吗?”

她的声音温柔而细腻,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也浸透着生活重压下淡淡的愁绪与疲惫。这些话语,像是在对“石头”倾诉,又像是在这漫长而寂寥的夜晚里,独自寻找着一丝心灵的慰藉与陪伴。“石头”依旧如同往常一样沉默,深邃的夜空和那零落的星辉映在他空洞的眸子里,似乎也未能点亮其中丝毫的光彩。然而,在春梅永远无法触及的、他那片混乱破碎的识海最深处,那面布满了无数裂痕、沉寂已久的古老镜子上,在少女温柔的话语与窗外微弱星光的共同作用之下,极其微不可察地,掠过了一丝比蛛丝还要纤细、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夜色宁静,柴房内外,一个说着无人回应、却充满烟火气的家常,一个望着无人知晓、却可能连接着过往与远方的星空。

光阴荏苒,如同栖霞山间的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而过,一晃,便是五个春秋。

山上的树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周而复始。“石头”这个名字,已然如同溪边的青石、山间的薄雾一般,成了栖霞镇人们生活中一个熟悉而又容易被忽略的背景,和春梅家那间始终破旧却顽强屹立的茅草屋一样,被岁月所习惯,所淡忘。他依旧是那个大多数时间里沉默寡言、眼神空洞、被定义为痴傻的“石头”,日复一日地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或者默不作声地跟着春梅上山、下山,背着沉重的药篓。

五年的时光,同样在春梅的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刻痕。生活的艰辛与劳碌,让她比同龄的女子显得更加成熟稳重,纤细的手指因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眉眼间虽依旧清澈,却也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然而,那份根植于心底的善良与面对困境永不低头的坚韧,却从未被磨灭。值得庆幸的是,奶奶的身体在她的精心照料与调养下,竟也奇迹般地维持住了,虽然依旧无法从事任何劳作,但至少能在天气晴好时,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走动几步,浑浊的眼睛里,也多了些看着孙女时的慈祥与慰藉的笑容。

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或许,也隐隐与“石头”这个意外的存在有关。自从五年前那次他无声惊退恶犬之后,镇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虽然背后依旧会拿“傻子”取笑,面上却也不敢再如最初那般肆无忌惮地上门挑衅、抢夺东西。毕竟,一个力大无穷、而且可能“不知轻重”的傻子若是被真的惹急了,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没人愿意去冒这个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