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方绪一行人后，偌大的老宅重归寂静。白川走回四进，独自站在院中看着一地纪年，月光将箱笼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俞晓阳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异常安静，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一屋子人，俞晓阳、林副局长、岳卫国、方扬麒、钝刀和方岳两大集团的律师团队……无一不于堆积如山的档案文件中珠玑，活动白板上密密麻麻，全是不屈的背脊。
茶几上堆积着的便当盒子，凉了好几餐。
炎夏加速着食物腐败，并不好闻，可他们，愣是腾不出手，食用或者丢弃。
护卫队长拿着俞晓阳手机进来，“俞院长，白副队长电话。”
“白川啊。”俞晓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惯有的沉稳却需要靠压低缓慢语气才能做到。
“是不是小亮……”忐忑着抖动着，问不出一句完整。
原本埋首在卷宗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这间异乡作战室内，每个人都深知这位院长此刻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没人再翻一页，是理解，也是共情，更是敬佩。
俞晓阳，既是华夏围棋的掌舵人，此刻又只是一个危在旦夕的孩子的父亲。
7月7日晚上，各条暗线纷纷传来不利的消息，三天后的第二届七王杯赛事规则提案会议上，六国将联手推出针对华夏围棋的新规。虽不知具体内容，但意图，已是狐狸藏不住尾巴和腋臭。
六国，想借第一届七王杯的胜利，扩大话语权，再次集火华夏，进一步挤压华夏围棋的生存空间。
国家迅速反应，派出体育总局林副局长、外交部和文化部等司级干部次日启程前往高丽，与早已在那里的岳氏、方氏两大集团负责人会合，全力配合执行下一步计划。
惊蛰，该点目了。
而俞晓阳的出现，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在战略圈层，俞亮的身体状况不是秘密。
作为七王杯的六段种子选手，他们六人的状态每周都会呈报至高层，这也是当日方绪九段紧急申请调动飞机的报告能迅速获批的原因。
作为父亲，在儿子生命垂危之时，俞晓阳即便选择卸任陪伴，也无可指摘。
但他不仅是一位父亲，更是华夏围棋的新任院长，是“惊蛰计划”的领军者，他不在，气势终会少那么一两分。
俞晓阳来了。
在收到六国即将推出针对华夏的规则提案消息后，他第一时间赶来前线，准时准点到达，出现在高丽这间小作战室里。
“各位，时间紧迫。”俞晓阳打断了大家对俞亮身体的关切，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当务之急是三天后的提案会议。”
他无意将家事摆在这个关节眼，“秘书长，岳兄，对方来者不善。目前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在过去一年多里，岳氏和方氏倾注了大量资源，巨额投资开道，在国际围棋界广结善缘。
在建立了庞大的情报网络同时，也得到了国际上许多友方的支持认可，许多中立方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纽带。
此刻，这些投入开始显现成效。经过多方交叉验证，信息准确度达到七成。
秘书长在白板上写下各方传来的信息汇总，“收到消息，三天后的提案涉及多项针对性条款，其中不乏人身攻击和宗教歧视的内容，极其卑劣......”
岳氏集团掌门人岳卫国咬着烟斗，缓缓吐出一缕烟圈。
“我岳氏的法律团队已经就位，此前我们在赞助合同中设置的一票否决权条款，也该利刃出鞘，见见血了。”
这颗暗棋，终于到了破局的关键时刻。
外联司邱司长仔细审阅着合同条款，点头称许，确实锋利，“但单靠商业条款，恐怕难以完全震慑对方。我们还需要更强的后盾。”
方氏集团董事长方扬麒随即补充，“是，一票否决权是我们的王牌，但我们不止这张牌。”
他与岳卫国、俞晓阳对视一笑，“这一年多来，我们两家与多项大型国际围棋赛事的主要赞助商，与他们核心业务领域开展了深度合作，市场持有率是有一定占比的。”
岳卫国点头，“必要时候，这些商业资源都是谈判筹码。”
“想掀桌子，也要顾及几分，掂量掂量后果。”
俞晓阳接过秘书长手中的黑笔，在商业反制上画了一个圈。
布局暗子之初，他们便通过方氏海外市场部门进行战略研判，分析了国际赛事赞助企业的业务结构，有选择地进行合作捆绑，等的便是今日的经济反制。
众人脸上露出喜色与钦佩。
俞晓阳下起棋来，直觉惊人，竟老早布局了大龙。
文化部王司长闻言，腰杆也挺直了，举手，“我这有一个利好消息，未参与七王杯的其他中小国家棋协对当前高丽东瀛等在围棋文化垄断早有不满。多个国家棋协负责人已向我们暗示，愿意在关键时刻至少保持中立。”
外交部李司长出声，“外交部已经做好完备预案，将在适当时机通过例行记者会、驻外领事馆等渠道发声。相关媒体也已经调配到位，舆论上，这一次我们不会输。”
前年摔了好几个跟头。老祖宗说过，知耻而后勇，谋定而后动。
再不能没完没了地来个三四次，那位不得表彰的老人家，他还等着天明，等着一壶好酒，一捷喜报。
林副局长起身，“各位，零八年的奥园会，向世界展示了华夏体育的崛起，更快更高更强。
围棋作为体育项目的小众领域，七王杯赛事只是表象。
对方真正的意图，是要在国际体育格局重新排列的关键期，将华夏排除在规则制定者的行列之外。
这是一次危险的试探。是继京市奥园会之后，华夏体育乃至整个华夏在国际舞台上与豺狼的新一次正面交锋。
今日若在围棋领域退让，明日他们就会在其他体育项目上蚕食朵颐。
首届七王杯，我们没答好，存在失误。但这一次，在方方面面我们都必须坚守底线，不能让，也让不得。
这关于华夏体育在国际话语体系中的立身之本。
在棋盘上的胜利他们夺不走，华夏体育在国际话语体系中的崛起，他们也遏制不住。”
俞晓阳沉默片刻，指尖轻叩桌面，“明面上，我们以商业条款为主战场，牢牢守住程序正义。其他手段作为战略后盾，形成全方面合围之势。”
林副局长最后定调，“记住，我们泱泱华夏，礼仪之邦，要做得有理有据、有礼有节、有利有力。”
接下来的两天，作战室灯火通明。
俞晓阳领着众人，一边从源源不断的情报中提炼有效信息，一边模拟推演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短短两天，鬓角华发。
就在提案会议前夜，白川打来这通电话，瑞雪兆的丰年开始化冻，暖气上扬。
“院长，俞亮的情况还算稳定……我们这两天有个意外发现……”
俞晓阳揉了揉眉心，说服它放松，“那第四枚家主印章，接下来有思路了吗？”
这时，秘书长趁机将一杯刚冲好的营养糊递到俞晓阳面前。这是这位院长今天除了早上一颗白水煮蛋外，第一次有进食的空隙。
俞晓阳接过好意，糊糊顺着食道，温暖通身。
“有一点。”白川没说得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