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被带到了被称为“人间魔窟”的提篮桥监狱。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惨无人道的酷刑。
……
两天后。
白良的安全屋里,气氛凝重。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面容清瘦,眼神却异常坚定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他的对面。
“风笛先生,久仰大名。我是杜子峰。”
白良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杜子峰的男人。他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股与军统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一种由坚定信仰和严密纪律淬炼而成的、钢铁般的意志。
“杜先生客气了。”白良给他倒了杯茶,“我知道你。延安方面在上海的负责人。”
“既然先生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杜子峰的目光直视着白良,开门见山,“想必‘净化’行动的后续影响,先生已经看到了。日本人疯了,他们抓走了我们一位非常重要的同志。”
“老徐。”白良吐出两个字。他已经从情报中得知了此事。
杜子峰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钦佩:“先生的情报能力,名不虚传。是的,就是老徐同志。他掌握着我们整个上海地下网络的命脉。虽然最重要的名单已经被他拼死送了出来,但他脑子里记得的东西,同样致命。他一旦开口……”
杜子峰没有说下去,但后果不言而喻。那将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一场灭顶之灾。
“他现在被关在提篮桥,由井上一郎亲自审问。”白良替他说了下去,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的。”杜子峰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风笛先生,我知道,我们分属不同阵营。但在抗日救国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老徐同志是条硬汉,但他毕竟是血肉之躯,我不知道他能撑多久。”
他站起身,对着白良,深深地鞠了一躬。
“所以,我今天来,是代表上海市委,恳请先生,恳请军统上海站,出手相助,救救老徐同志!”
白良没有动,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杜子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救人?救一个红安军的要员?
他不是不想救,老徐的事迹,他听了也心生敬佩。但是,他不能。
第一,风险太大。提篮桥监狱,号称“远东第一监狱”,铜墙铁壁,防卫森严到了极点。去那里救人,和自杀无异。他刚刚整合好的上海站,经不起这样一场豪赌。
第二,政治影响太坏。他刚刚才“先斩后奏”杀了白松,戴老板那边正憋着一口气。如果现在再擅自行动,去营救一个红安军,这在戴老板看来,就是通敌,是赤裸裸的背叛。到时候,不等日本人动手,军统的家法就会先要了他的命。
他不能拿自己和整个上海站兄弟们的命,去冒这个险。
“杜先生,”白良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我很敬佩老徐同志。但是,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杜子峰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没有失望,只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白良。
“风笛先生,我知道你的顾虑。风险,以及……你那位老板的态度。”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但是,我想请先生想一个问题。唇亡,则齿寒。”
“今天,日本人用全部力量来对付我们,是因为他们认定,烧掉他们魔窟的人,是我们。一旦他们把我们彻底打垮,从老徐嘴里撬出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你觉得,井上一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他会把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都倾泻到你的身上,倾泻到军统上海站的身上!到时候,你们将独自面对一个整合了所有情报资源、彻底摸清了上海地下脉络的特高课。先生,你觉得,你们的胜算有几成?”
白良的瞳孔微微一缩。
杜子峰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担心的地方。
杜子峰继续说道:“救老徐,不仅仅是救他一个人,更是救我们两家共同的抗日战线!只要老徐不开口,井上一郎就是个瞎子、聋子,他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我们就能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战斗下去!”
“先生,你火烧魔窟,救出了那么多受难的同胞,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难道,你忍心看着另一位为国为民的英雄,在魔窟里受尽折磨,最终含恨而死吗?”
“我知道,先生不是一个只看党派之见的人。在你的刑场上,日本人不会问你是山城的还是延安的。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有一个名字——华夏人!”
“华夏人!”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白良的脑海中炸响。
他想起了那个抱着布老虎的小女孩,想起了那些在铁笼中麻木等死的同胞,想起了老徐吞下传单,举枪自尽的决绝。
是啊,他们都是华夏人。
在这片被践踏的土地上,在这场亡国灭种的战争中,党派之见,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他与戴老板之间,是权力斗争,是相互利用。但他与千千万万个像老徐、像杜子峰这样的人之间,却是血脉相连,是共同的家国情怀。
白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在权衡,在挣扎。理智告诉他,这太危险,不值得。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却在呐喊,在质问他:你火烧魔窟的勇气,哪里去了?你当初许下的,为这片土地净化罪恶的誓言,忘记了吗?
许久,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杜子峰,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决断,更有赴死般的悲壮。
“杜先生,”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我可以答应你,去试一试。”
杜子峰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但是,”白良的话锋一转,变得无比凌厉,“我有三个条件。”
“先生请讲!”
“第一,这次行动,由我全权指挥,你们的人,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哪怕是让你们去送死。”
“没问题!”杜子峰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二,我需要提篮桥监狱最详细的内部结构图、守卫换防表,以及……井上一郎的个人审讯习惯。我知道你们有办法搞到。”
杜子峰沉默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给我们三天时间。”
“第三,”白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行动成功,我需要你们潜伏在虹口海军俱乐部里的一枚‘钉子’。”
杜子峰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虹口海军俱乐部,是日本海军高层在上海的销金窟。那枚“钉子”,是他们花了数年时间,牺牲了三名同志才安插进去的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
白良,一张口就要他们的命根子。
看着杜子峰变幻的脸色,白良淡淡地说道:“杜先生,老徐同志,关系到你们整个上海网络的生死。我这枚‘钉子’,关系到我能不能在下一次戴老板的猜忌中活下来。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
他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投名状,一个能让戴老板在震怒之余,还能看到巨大价值的投名状。营救红安军,是死罪。但如果能换来一份足以影响战局的海军核心情报,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杜子峰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他看着白良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他说道,“只要能救出老徐,那枚‘钉子’,就是你的。”
白良站起身,向杜子峰伸出了手。
“合作愉快。”
杜子峰也伸出手,与他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合作愉快。”
两只分属不同阵营,却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握在一起的手,宣告了一场史无前例、足以震动整个上海的联合行动,正式拉开了序幕。
窗外,阴沉了数日的天空,似乎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光。
白良知道,他即将踏上的,是一条比火烧魔窟更加凶险万分的道路。提篮桥,那座吞噬了无数革命者生命的死亡监狱,正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在静静地等待着他。
而他,将再一次,以“风笛”之名,向死而生。他将再一次,以“风笛”之名,向死而生。
夜色深沉,提篮桥监狱如同一头蛰伏在上海东北角的钢铁巨兽,在阴冷的月光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高耸的围墙,密布的电网,以及塔楼上永不熄灭的探照灯,共同构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绝望之城。
这里,是井上一郎的私人刑场。
白良站在一栋阁楼的窗后,用高倍望远镜冷冷地观察着这座远东第一监狱。他的身边,站着杜子峰。
三天时间,杜子峰几乎动用了延安方面在上海所有的潜伏力量,终于将一份用鲜血换来的情报,放在了白良的面前。
那是一份用米醋写在手帕上的草图,详细描绘了提篮桥监狱的内部结构,从普通牢房到水牢、电刑室,再到井上一郎专用的那间“特别审讯室”,每一个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同时,还有一份守卫的换防规律,精确到了分钟。
“这是我们一位潜伏在伪政府警察局的同志,用生命换来的。”杜子峰的声音低沉而悲痛,“他暴露了,在被捕前,他把这份情报藏在了死信箱里。”
白良沉默地看着那份草图,手指在上面最核心的区域——“丙字监区”上缓缓划过。那里,就是关押老徐的地方。
“井上一郎的审讯习惯呢?”白良问道。
“他有洁癖,审讯时从不亲自动手,但喜欢在旁边欣赏。他每天下午三点,会准时进入‘特别审讯室’,用各种新式的刑具,折磨我们的同志两个小时。五点,他会离开监狱,返回特高课总部。”杜子峰说道,“这是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下午三点到五点。
这是监狱防备最森严,也是井上一郎最享受“乐趣”的时刻。
“我们的人,加上你们的人,一共三十六人。枪械弹药都已备齐。”杜子峰看着白良,等待着他的计划。
所有人都以为,白良会选择在夜深人静、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动手。
然而,白良的目光,却落在了“下午三点”这个时间点上。
“不,我们不晚上动手。”白良的声音,让杜子峰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我们就在下午三点,井上一郎审讯的时候,动手。”
“什么?”欧阳京失声叫道,“良哥,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那时候井上本人就在里面,防卫力量肯定是最强的!”
“没错,正因为最强,所以才是最弱。”白良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光芒,“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不敢在那个时候动手,他们的思维就会出现盲区。井上一郎的自负,就是我们最大的武器。”
他走到地图前,一个大胆到令人窒息的计划,在他脑中缓缓成型。
“这次行动,代号‘惊蛰’。寓意在雷声中唤醒蛰伏的生命。”白良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行动分为三组。”
“第一组,‘雷声’组。由我亲自带队,成员包括阿力、阿山,还有你们两位身手最好的同志。我们的任务,是伪装成特高课的秘密押送小队,在下午两点五十分,用一辆假的囚车,直接开到提篮桥的正门。”
“这怎么可能!”一个红党的同志忍不住说道,“他们会核验身份的!”
“他们会的,”白良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投名状’。”
他看向杜子峰:“我需要你们提供一个最近被策反,但我们还不知道身份的叛徒。我们要‘抓捕’他,并且以‘挖出了延安在上海的大鱼’为由,紧急押送给井上一郎课长亲自审讯。”
杜子峰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便明白了白良的用意。这是在用一个叛徒的命,去敲开地狱的大门。他点了点头:“有一个,叫王德发,已经出卖了我们三个外围同志。”
“很好。”白良继续说道,“‘雷声’组进入监狱后,会直扑‘丙字监区’,救出老徐同志。这是我们的核心任务。”
“第二组,‘春雨’组。由杜先生你和欧阳京共同负责。你们的任务,是在监狱外围制造混乱,但不是大规模的袭击。”白良的目光变得锐利,“提篮桥西侧,是日本人的一个军服仓库。在下午三点整,我要你们引爆那里的煤气管道。记住,不是炸仓库,是炸管道,制造一场看起来像是意外事故的火灾。动静要足够大,但又不能暴露是人为袭击,这样才能调动监狱的部分守卫力量出去救火,为我们减轻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