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吉光片羽般闪过。
绿萍抬眼看向费鹰。
眼前的男人,早已看不出当年的狼狈和张狂,仿佛所有的锋芒毕露都被他悄无声息地收进鞘里。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绿萍问。
三更半夜开车来江边吹风,就是为了问她,想不想报复?
“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你想吗?”
绿萍只说:“我想或不想,都与你无关。”
“哦,那就是想了。”费鹰饶有兴致地弯了弯唇。
绿萍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侧过头去看着漆黑沉寂的江水,心情却并没有表面上看着的这样波澜不惊。
刚刚重生回来的那段日子,她每天都不敢入睡。
她害怕。
害怕一觉醒来睁开眼,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
断了一条腿。
每天躺在床上。
没了舞蹈,没了爱人,没了骄傲,没了希望。
她总是反反复复地、下意识地握紧自己的左手腕。
那片皮肤之下,是曾经被她自己亲手用刀片割断的血管。
有时候,绿萍走着走着,突然就想停下来,弯腰摸摸自己的小腿,确认它真的存在,完好无损地长在她的身上,支撑着她。
绿萍骗不了自己,她还是会被前生的记忆影响。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会怕也会恨。
她曾真真切切地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可他们却连谴责的权利都不愿意给她。
紫菱。
楚濂。
费云帆。
他们三个就仿佛身后带着光环的圣人,嘴里讲着绿萍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论调,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绿萍,要学会知足,要学会放下。
绿萍忘不了。
她忘不了紫菱倚在她的膝头,哭着问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原谅,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恨。
她忘不了楚濂攥着她的手臂,将断了一条腿的她重重甩在床上,恶狠狠地对她说,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说他从来都是属于紫菱的,说她从紫菱身边抢走了他。
她忘不了费云帆将紫菱牢牢护在身后,义正言辞地告诉她,虽然她失去了一条腿,但是紫菱也失去了半条命和她的爱情。
半条命。
绿萍听着都想笑。
掉几滴眼泪就算失去了半条命,那她的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她恨。
她怎么可能不恨。
于是,她故意挑破费云帆对紫菱的心思,故意在医院给楚濂和紫菱难堪。
只要想到未来的某天,紫菱楚濂和费云帆注定会陷入的三角恋情,闹出一幕又一幕的笑话,她就觉得兴趣盎然。
但她真的可以这样吗?
上天已经厚待了她,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还可以这样恨吗?
绿萍想不出答案。
有时候,绿萍甚至觉得,或许汪展鹏那句话说得没错,她确实变了,变得可怕。
“怎么了,想报复又不丢人。”费鹰的声音突然响起,腔调懒散而漫不经心,仿佛这根本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你想报复,我帮你啊?”
费鹰的眼神在夜风中闪着蛊惑的光。
……
同一时刻。
楚家。
防盗门砰地一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紫菱推着楚濂进了家门,身后跟着楚沛。
“爸,妈,我们回来了。”
方才在医院,楚家人不欢而散,此刻的楚濂声音里,也带了些求和的意思。
楚尚德迎了上来:“回来了就好,你妈刚刚还在念叨呢,说想给你们打电话,看看到哪儿了。”
楚妈妈眼睛还是红红的,显然气还没消,“我才没有要给他打电话。”
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臭儿子,她才不惦记。
楚尚德满脸笑容地打哈哈:“楚濂啊,你也体谅一下你妈,自从你出了车祸之后她这心里就一直难过着,如今看你三天两头跑医院,她也只是心疼你。”
楚濂摇动轮椅,停在楚妈妈面前。
仰头,看着母亲日复一日变多的白发,心里酸涩,“妈,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还有爸,楚沛,你们大家都照顾我很多,谢谢你们。”
“我跟你们保证,以后我一定照顾好自己,不再让你们替我担心。”
楚妈妈抹了抹眼泪。
楚爸爸感慨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点了点头。
只有紫菱,一直默不作声。
直到楚濂拉了拉她的手,她才从魂不守舍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我不太舒服,我先回房了。”
楚妈妈在她身后:“哎紫菱,要不要吃点夜宵?”
紫菱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幽魂般默默飘走。
楚濂看她的样子,心里担忧,连忙追着进了房间,“紫菱,哪里不舒服?你刚刚就晕倒了,怎么不肯吃点东西呢?”
紫菱坐在床边。
不发一言。
“紫菱,说话,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半晌,紫菱终于开口。
“我在想绿萍的事。”
刚刚还在医院大庭广众下被绿萍指着鼻子骂,楚濂提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满道:“你想她做什么。”
紫菱垂头丧气:“我真是没想到,绿萍会这么恨我。”
早知道她会让姐姐这么难过,难过到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么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跟楚濂在一起的。
当初在寻梦湖,楚濂第一次向她表露心迹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强行亲吻她的时候,她就应该拒绝的。
“楚濂,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紫菱喃喃自语。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楚濂简直被她的想法震惊,上前箍住她的双臂,“紫菱,你在后悔吗?”
紫菱没有察觉到楚濂的情绪。
她早就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愧疚感当中无法自拔。
“是,楚濂,我后悔了。”紫菱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陈述,“绿萍她是我姐姐,是从小到大除了爸妈之外最疼我的人,我居然让她这样伤心,我不应该后悔吗?”
“我后悔了,我真的非常后悔,我原本应该是最了解绿萍的人,可我却相信了费云帆的话,以为她是个足够坚强的人,以为我和你的相爱,不会影响到她,我真是傻。”
费云帆三个字说出口,楚濂的脸色更是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讥诮道:“你现在知道,费云帆的话不能听了?”
紫菱拍了拍床板。
“费云帆费云帆,你到底要吃费云帆的醋吃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