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国内,楚家。
楚妈妈挂断电话,朝着客厅里的众人笑眯眯:“是舜涓的电话,她打来问问紫菱好不好,还顺便提了一句,说今天是绿萍他们舞团在德国公演的日子,让我们一会儿有空就看看转播。”
楚沛看了看时钟,有些犹豫,“这都已经快十二点了,要是看完的话估计很晚了,我先睡了。”
楚爸爸也笑着:“是啊,我们年纪大了,熬不动了。心怡啊,你要看吗?”
楚妈妈也摇摇头,“我困得都打哈欠了,我也不看了。”
于是,便只剩下轮椅上的楚濂和紫菱。
“我们也不看了……”楚濂刚要开口,却被紫菱干脆地打断。
“不行!要看!”
紫菱叉着腰,嘟着嘴看向楚濂。
“要看要看!你知道的,我最崇拜绿萍,最喜欢看她跳舞了!她跳舞的时候,整个人都发着光,像是坠落尘间的仙女一样。”
“楚濂,你陪我一起看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紫菱拉着楚濂的手臂不停晃。
楚濂犹豫片刻,还是拜倒在紫菱的可爱之下。
“好,小祖宗,你都发话了,我哪能说不呢。”
紫菱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
柏林人民剧院。
幕布缓缓拉开。
追光落下。
打在绿萍身上。
绿萍一身素白长裙,蜷伏在地,后背和肩颈处的大片线条在光影衬托下显得十分纤细,如同一只脆弱受伤的天鹅。
但那只是表象。
随着音乐鼓点越来越密,绿萍抬头,像突然获取了无穷勇气和力量,正式开始了她的舞蹈。
旋转。
绷紧的足尖不停,绿萍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
鼓点越来越密,身后的群舞纷纷上前,围着绿萍,像是凡人想要保护受伤的天鹅。
旋转。
继续旋转。
绿萍在越来越激烈的鼓点中转着。
直到下一秒,她身上素白的裙子不知从何处裂开,露出内里一条火红的长裙。飞扬的裙摆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越来越旺。
噔——
音乐在攀到最高峰后,戛然而止。
整座剧院大厅鸦雀无声。
追光投射在绿萍的脸上,她的睫毛在脸上笼出阴影。
而这一幕,被高清镜头毫发无差地记录下来,透过光缆传输,播放在几万公里外,楚家的电视屏幕上。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述此时此刻的画面。
绿萍的肌肤在镜头下透出白瓷一样的光泽和质地,她的表情不悲不喜,只一双杏眼里透出对人性的悲悯,和近乎神性的疏离与洒脱。
掌声雷动。
绿萍眨了眨眼,从演出的状态中抽离。
鞠躬,谢幕。
“天呐,太棒了,真的太棒了。”紫菱情不自禁地用力鼓着掌,甚至把自己的双手都拍得通红。
“我原本以为上次公演的绿萍已经是最厉害的了,没想到,没想到她居然还能更棒。”
紫菱一边感慨,一边看向楚濂。
楚濂却呆呆地对着电视屏幕,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紫菱的声音。
没人能明白,他此刻的心里有多么震惊。
因为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样的绿萍。
他以前,只知道她漂亮。
只是单纯地觉得,被她挽着手走在街上,会收获很多男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可其他的,关于她的舞蹈,她的成就,楚濂并不关心。
又或者说,他不是不想关心,而是不敢去关心。
他在内心深处,强迫自己忽略绿萍的才华,忽略绿萍的优秀,强迫自己相信,绿萍和自己是一样的,她可以在舞台上闪闪发光,而自己也是一个充满前途的建筑设计师。
直到此刻。
楚濂无比清楚地认识到。
不一样。
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即使没有失去一条腿,他也无法在自己的领域,达到绿萍那样的高度。
楚濂看着荧幕上的绿萍。
脑海中浮现的,是刚刚一身白裙的她。
那么清冷。
那么高贵。
那么疏离。
和国内公演的那一晚,几乎重合。
当时的楚濂也坐在舞台下面,也看了演出。但他却无心欣赏绿萍的舞蹈,满脑子都是第二天如何跟绿萍摊牌,如何跟她解释,这些年的‘恋爱’,不过是长辈们乱点鸳鸯谱下的一个‘误会’。
他担忧,他紧张,他害怕绿萍的控诉和质问,更怕绿萍缠着他,不肯将他还给紫菱。
但他多虑了。
绿萍居然先他一步,提了分手。
离开他后,她不仅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怅然若失,反而变得更加耀眼,更加光芒万丈。
“喂,楚濂,”紫菱不满地推他,“你怎么不理我嘛。”
楚濂如梦初醒。
“啊,你刚说什么?”
紫菱扁了扁嘴,“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楚濂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看向墙面上的时钟,“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可他越是这样,紫菱越是怀疑。
“你说嘛说嘛,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喂,你不会是看绿萍看得出了神,才没有听见我的话吧?”紫菱酸溜溜地试探道。
“别乱说,”楚濂否认,“我只是有点困了。你知道的,自从截肢手术之后,我就一直这样,体力经常跟不上。”
紫菱赶忙闭上嘴。
是她不好。
居然拉着病号陪她一起熬夜看姐姐的演出。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紫菱站起来,推着楚濂的轮椅回卧室,“你累了怎么不跟我说呢,还一直陪我看到结束,你傻不傻呀。”
楚濂满脸笑意地抬头,“为了陪我家小鸭子,累也开心。”
……
柏林人民剧院的舞台上。
绿萍带着舞团成员们谢幕了一次又一次。
聚光灯带着热量洒在舞台上,绿萍身上被汗浸湿。
掌声雷动中,陶剑波打趣绿萍:“我说,你平时没这么怕热啊,怎么今天出这么多汗,紧张吗?”
绿萍没答话。
她没有办法告诉陶剑波,今天演出的过程中,她始终感受到一道目光在看着她,看得她又冷又热。
绿萍朝着观众席望过去。
男人坐在第一排贵宾席的真皮座椅上,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臂,露出线条精悍的肌肉线条,再往下是黑色西裤包裹住的长腿。
似是有所察觉,下一秒,男人抬眸。
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碰撞。
绿萍心底跳出一个念头:
费鹰的眼神,和他的名字一样。
像捕猎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