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大寒总带着彻骨的湿冷,老城区的“涌泉巷”深处,一口百年古井被青石栏杆围着,井口结着薄冰,井水却依旧清澈,倒映着巷口老榕树的枯枝。陈晓明踩着结冰的石板走到井边时,守井人阿婆正对着一桶浑浊的井水发愁——这口以“甘洌”闻名的古井,昨夜还能舀出清可见底的泉水,今早却变得泥沙翻滚,水面上漂浮着细碎的木屑,更怪的是,井绳会在无人时自动垂入水中,拉起时却空无一物,桶底只沾着几缕水草,滑腻得像有人攥过。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阿婆裹着厚厚的棉袍,手里攥着一块擦井台的抹布,布上的泥渍已经发黑,“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前几天井水只是发浑,今天直接成了泥浆。有个住巷尾的老街坊说,夜里看到井台上有个穿蓝布衫的影子在打水,水桶沉得像灌了铅,可井边的石板结着冰,根本没人能站稳啊。”
陈晓明伏在井栏上,借着微弱的天光望向井底。井水的浑浊中藏着一股沉郁而恳切的能量,与济生号药船的水汽同源,却带着更厚重的根基感,像被堵塞的泉眼,藏着化不开的焦虑。平衡之力探入的瞬间,他“看到”了清晰的画面:日军闯进巷内,刺刀逼着居民交出藏起来的伤员;一个中年汉子抱着一个药罐冲向古井,想给伤员取干净的水,日军的枪响了,他倒在井台上,鲜血顺着石板缝流进井里,手里的药罐摔碎在井边,药渣混着泉水漾开……
“这口井……抗战时救过伤员?”陈晓明问道。涌泉巷的古井是老城区的“生命泉”,民国时曾供半个城区的人饮用,阿婆的父亲梁守泉是当年的井长,负责维护井台和水源,抗战时曾冒死从井里打水,救治躲在防空洞的伤员,却在一次取水时被日军发现,当场牺牲,那些藏在井底暗格的药品和绷带,也随着他的牺牲被泥沙掩埋。
阿婆引着他走到井旁的老榕树下,树干上还留着弹痕,树皮里嵌着一颗生锈的弹片。“我爹就是为了给伤员打水没的,”阿婆指着弹痕下方的凹陷,“那天防空洞的伤员发了高烧,急需干净水熬药,日军把巷口堵死了,说‘渴死他们才好’。我爹趁着夜色摸回井边,刚把水桶放进井里,就被探照灯照到了……他最后喊的是‘井里有药,快挖’,然后就被乱枪打穿了……”
她从榕树的树洞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一把生锈的铜钥匙,钥匙链上拴着半块井绳结,绳结的纤维里还沾着暗红色的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油纸包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涌泉井护井记》,其中一段写着“泉者,巷之脉也,清则民安,浊则民忧,护井如护命,不可懈怠”,旁边有梁守泉的批注:“吃水不忘挖井人,更要记着护井人,井水养人,也养良心。吾女若见此,当记‘井清则心清’,莫让泥沙堵了泉眼,莫让贪心污了水源。”
陈晓明拿起那把铜钥匙,指尖触到钥匙齿的磨损处,能量波动格外强烈。平衡之力流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梁守泉的执念——那是对水源的守护,对“饮水思源”信念的执着,这种执念附着在古井和钥匙上,看到如今的阿婆为了省力,多年没清理井底的淤泥,允许小贩在井边摆摊卖油炸小吃,油污顺着石板缝流进井里,甚至听了开发商的话,想填了古井盖商铺,才会让井水浑浊、井绳异动,其实是想唤醒她对“护井初心”的记忆。
“不是井神发怒,是你父亲的执念在‘护泉’。”陈晓明将钥匙放回油纸包,“他当年用命守护的,不只是井水,更是街坊的生计与饮水的良心。你现在怠慢维护、纵容污染,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提醒。”
阿婆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抓起一把井边的泥土,里面混着油炸的碎屑:“我爹总说,好井水是‘三分靠天赐,七分靠人护’,要每月清淤,每季淘井,哪怕多费力气,也不能让脏东西进井。这几年我年纪大了,腰弯不下去,就……就懒了,看着小贩摆摊能给巷里添点人气,也没拦着……是我糊涂,丢了我爹的脸面。”
正说着,井绳突然“哗啦”一声坠入井中,拉起时水桶里竟盛满了清澈的泉水,水面上漂着一片干枯的艾草,正是当年梁守泉用来给伤员消炎的草药。那本《涌泉井护井记》从树洞里滑出,被一阵风吹到井台上,“井清则心清”几个字在冰光反射下格外醒目。井边的石板缝里渗出几缕清水,将油污的痕迹慢慢冲淡。
“他在等你重拾责任。”陈晓明指着井里的泥沙,“召集街坊清理井底的淤泥,把藏着的药品和绷带挖出来;赶走井边的小贩,重新砌高井栏;在井旁立块石碑,刻上梁守泉的故事,让每个打水的人都知道这口井的来历,他会看到你的诚意的。”
阿婆捧着那半块井绳结,突然跪在井台上,对着梁守泉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爹,女儿错了!我这就喊街坊清淤,赶走小贩,护好这口井,再也不偷懒了,一定让涌泉巷的井水,重新清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阿婆挨家挨户敲门,召集老街坊清理古井。男人们腰系绳索下到井底,一筐筐往外运淤泥,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冷得直打哆嗦也没人叫苦;女人们烧了热水,给下井的人暖手,还熬了姜汤驱寒;孩子们则在井边捡拾垃圾,把小贩留下的油污擦得干干净净。当淤泥清理到三米深时,有人摸到了一个铁皮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生锈的手术刀和泛黄的绷带,还有一张字条,是梁守泉写的“此药能救急,留给需要的人”。
陈晓明几乎每天都来帮忙,有时帮着拉淤泥筐,有时坐在井边,看着街坊们合力清淤。平衡之力顺着泉眼的水流渗入,他能感觉到古井的能量在慢慢恢复,浑浊的井水变得越来越清,最后彻底恢复了“甘洌”的本色,井绳上的水草再也没出现过,只有清晨的阳光照在井面,泛着粼粼的波光。有一次,清理到最深处时,井底突然喷出一股细流,水温比周围的水高了许多,老人们说:“是守泉公在帮我们呢,他最见不得泉眼堵着。”
一个月后,古井重新启用那天,街坊们提着水桶排起长队,舀出的泉水清可见底,烧开后没有一点水垢。阿婆在井旁立了块石碑,正面刻着“涌泉井”三个大字,背面刻着梁守泉的事迹,旁边还放着那个铁皮盒,里面的手术刀被擦得发亮,像在诉说当年的故事。有个喝了一辈子井水的老人,捧着水杯哭了:“是这个味!是守泉当年守着的那个味!阿婆,你没丢你爹的脸!”
重新护井后,阿婆每天都会绕着井栏走三圈,看看有没有垃圾,遇上下雨就及时盖上井盖。有个开发商又来游说填井,被街坊们拿着铁锹赶走了:“这井是我们的命根子,谁动跟谁拼命!守泉公当年用命护着,我们也能!”
陈晓明离开涌泉巷时,夕阳正照在井台上的冰碴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散落的宝石。他回头望了一眼,阿婆正坐在井栏旁,给孩子们讲梁守泉的故事,手里的铜钥匙被摩挲得发亮,身影和梁守泉的画像重叠在一起,温暖而坚定。
他知道,梁守泉的执念已经解开,他的守护没有随着岁月沉淀,而是化作了古井的魂,融入了每一滴泉水里,融入了街坊们的日常里,继续守护着这份跨越战火的饮水之恩,守护着井台上的思源之诺。
回到陈记凉茶铺,阿婆特意送来一壶刚舀的井水:“陈先生,这水甜着呢,您泡凉茶最配。也算我谢您的,让我记起了爹的话,井不只是用来喝水的,更是用来记着良心的。”
陈晓明用这井水沏了一壶凉茶,茶汤清亮,甘醇中带着一丝清甜。远处的老城区在暮色中沉默矗立,涌泉巷的灯光亮了起来,像一颗守护水源的星辰。他知道,粤海的故事里,从不缺这样的守护者,他们像井长一样,用一生的执着,在寻常的巷陌里,守护着最朴素的馈赠,让每一滴泉水,都能在岁月里,滋养着不灭的感恩。
而那些藏在泉眼里的执念,那些写在护井记上的坚守,终究会像这大寒的暖阳,融化井台的薄冰,让“饮水思源”的誓言,永远流淌在涌泉巷的清泉里,流淌在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