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铺的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拉起，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李大强抹了把额头的汗，把军民修理铺的牌子挂到门外。这块招牌是他自己焊的，铁皮边缘还有些毛糙，但红底白字格外醒目。
爸，你的茶。小诺从里屋跑出来，马尾辫一甩一甩的。她已经能熟练地泡出李大强爱喝的茉莉花茶，茶叶是王振国从新疆寄来的，带着戈壁滩特有的干燥香气。
李大强接过搪瓷缸，缸身上钢铁英雄四个褪色的红字依稀可见。他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热气氤氲中看见小诺正踮着脚整理货架上的零件。
今天期中考试吧？
说话中，李大强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考完和同学去买冰淇淋。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好。
小诺摇摇头，把辫子甩到脑后。
知道了，爸！不用买冰淇淋，我带了水壶。
她放下手里的配件，伸手拍拍书包侧面的军用水壶。朝着李大强调皮的，做了个鬼脸。
这个水壶，是李大强复员时带走的唯一一件军用物品。
王老师说，今天作文题目可能是《我最敬佩的人》。
是嘛！哈哈。。
父女俩正说着话，门外就传来喇叭声。
李大强抬头一看，是老陈开着他那辆破面包车来送货了。
小诺走到李大强身边，把李大强拿出来的钱，又塞到了李大强的上衣兜里。
李大强揉了揉小诺的头发：去吧，晚上给你做红烧鱼。
好的，爸！我走了。
小诺和李大强打了招呼，就蹦蹦跳跳的走出了修理铺。
看着小诺蹦跳着远去的背影，李大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三年前那个蜷缩在火车窗边数骆驼的小女孩，如今已经能帮他记账本了。石榴树下的军用望远镜被擦得锃亮，小诺每晚都会用它看星星，说最亮的那颗是阿帕。
李师傅，这批变速箱可不好修啊！老陈的大嗓门打断了李大强的思绪。他撸起袖子，露出小臂上坦克的刺青，开始和老陈一起卸货。
中午时分，修理铺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王秀穿着便装，手里拎着个保温盒，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才走进来。
王干事？
看见王秀进来，李大强从车底滑出来，脸上沾着机油。自从上次帮军区修理那批老旧通讯设备后，这位军区后勤部的文员就成了常客。
王秀把保温盒放在还算干净的桌角：我妈煲了汤，想着给你们送点来。王秀说话带着柔软的粤语腔调。
虽然和李大强说着话，但眼睛却不敢看李大强。
小诺呢？
考试去了。
李大强用棉纱擦着手，擦手的时候，李大强才注意到，王秀今天穿了条淡蓝色连衣裙，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李大强看的入神时，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为了缓解尴尬，赶紧转身去拿茶杯。
喝茶吗？
不，不。。不喝了。
听到了拒绝，李大强却没有停下自己手里的动作。给王秀倒了一杯，放在她身边。自己也顺势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喝，喝烫吧！
哦。。
听到王秀催促自己喝汤，李大强才回过了神。
保温盒里是香气扑鼻的老火靓汤，李大强喝了一口，热气熏得眼睛发酸。自从离开部队，已经很久没人特意给他送过吃的了。
坐在一旁的王秀，静静地看着他喝汤，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裙边。
那个......
此时，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修理铺里只剩下电扇转动的嗡嗡声。
你先说。
李大强放下汤碗。
王秀深吸一口气，又低下了头。脸颊泛起红晕。
李大哥，我......我喜欢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从看你修发电机那次就......
听到王秀的大胆表白，李大强手足无措。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此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看向墙上小诺的照片——小诺穿着维吾尔族服装，在阿依古丽的葡萄架下笑得灿烂。
王干事，我......李大强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有小诺要照顾。
我知道！王秀急切地说，我也喜欢小诺，她那么懂事......
正好两人极具拉扯时，修理铺的门突然被推开，几个熟客嚷嚷着要修摩托车。
看到有人进来，王秀慌忙站起身，裙角带倒了凳子。
顾不上再继续话题的两人，只能被迫中止的这个话题。
李大强把王秀到门口时，阳光下能看见王秀睫毛上挂着泪珠。
我考虑考虑。
李大强虽说是个粗人，但想到女孩子都是要脸面的。李大强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
王秀走后，整个下午，李大强都心不在焉。他差点把火花塞装反，还多找了客人二十块钱。老陈来取货时，盯着他看了半天：
傍晚，小诺举着张奖状冲进修理铺：爸！我作文得了一等奖！
她的辫子有些散乱，但脸上却洋溢着光彩。李大强抱起她转了个圈，奖状上作文题目《我的父亲》几个字格外醒目。
家长会那天，李大强穿了唯一一件白衬衫。教室里挤满了家长，他坐在小诺的座位上，膝盖顶着课桌。当老师朗读小诺的作文时，整个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电扇转动的声音。
......我的爸爸不是亲生父亲，但他比谁都爱我。他的手很粗糙，能修好任何机器，给我扎辫子时却轻得像羽毛。他说要带我去看真正的大海，因为那是他和战友们都向往的地方......
听到这里时，李大强低下头，假装整理裤腿抹掉了眼泪。几乎同时，班级的后排，也传来啜泣声。几位孩子妈妈，正在擦眼睛。
朗读结束，老师把作文本递给李大强时，轻声说：李先生，您是个好父亲。
家长会结束，回家的路上，小诺一直偷偷看李大强。
爸，王阿姨今天怎么没来？她说要教我粤语歌的。
被小诺突然这么一问，李大强的脚步顿住了。他蹲下身，平视着小诺的眼睛。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达方式后才开口。
如果......如果王阿姨以后常来我们家，你会高兴吗？
听到李大强这么说，小诺眨了眨眼睛，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就像马叔叔家的葡萄架，可以多个人乘凉？
此时，她拉起李大强的手，只要爸爸高兴，我就高兴。
得到小诺的肯定，李大强又想起王秀说喜欢小诺时的神情，那么真诚，就像当年阿依古丽看小诺的眼神。
这时候李大强才觉得，心里的那份沉重逐渐消失了。
周末，李大强带着小诺去了军区大院。王秀宿舍的阳台上种满了茉莉花，香气飘得很远。小诺一进门就扑向书桌上的贝壳风铃——那是王秀答应送给她的礼物。
我......
李大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盒老婆饼，脸上的羞涩，难以掩饰。
我和小诺都喜欢你。
得到了李大强的答案，王秀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蹲下身抱住小诺，又抬头看向李大强，阳光透过风铃在他们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天晚上，李大强给王振国打去了电话。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王振国。
王振国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能听见装甲车引擎的轰鸣。还是部队里，从未改变的一切。
好事啊！
王振国的声音震得话筒发颤。
小诺需要个妈妈，你也该有个家了。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压低声音，老李，说实话，你后悔吗？
听到王振国发自内心的问题，李大强望向院子里的小诺，她正和王秀一起给石榴树浇水。月光下，石榴花红得像火。
不后悔。李大强斩钉截铁的说。
电话那头的王振国沉默了。
挂掉王振国的电话后，李大强才注意到，马建军的未接来电。他立即回拨过去，这时候，喀什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电话那头传来欢快的都塔尔琴声。
小诺有新妈妈了？
马建军的汉语比三年前流利多了。
这是件好事，好啊！我让姐姐准备结婚礼物！
还没有定下来呢！不着急！
听到马建军要准备礼物，李大强这个粗犷的男人，像个小姑娘一样，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