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终究还是把那截塑料绳藏在了枕头最深处。韩立民的探视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她求死的念头。每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她都会反复咀嚼他最后那句话——
星星说...他想妈妈了。
这句话像黑暗中的微光,支撑着她度过一个个难熬的昼夜。她开始积极配合戒毒治疗,甚至主动申请参加劳动。狱警们都惊讶于她的转变,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遥远的、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未来。
等出狱后,我要去南方找个没人认识的小镇。她曾在日记里写道,偶尔能偷偷看看星星上大学的样子就好...
然而命运从不按常理出牌。就在吴云开始认真规划出狱后的生活时,意外先一步降临了。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起床铃响过很久,同监室的犯人们发现吴云还蜷缩在床上。
喂,该起床了。上铺的女犯不耐烦地踢了踢床板。
没有回应。
装什么死?女犯嘟囔着爬下床,伸手去推吴云的肩膀。触手的冰凉让她吓了一跳。
教官!教官!女犯突然尖叫起来,出事了!
当狱警冲进监室时,吴云已经全身僵硬,苍白的脸上还带着痛苦扭曲的表情。床头散落着几片硝酸甘油——这是医务室开给她的,说是能缓解戒断期的心脏不适。
初步判断是突发性心梗。医务室的医生检查后摇头,至少去世五六个小时了。
整个看守所陷入一片死寂。前一天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最棘手的问题是联系家属。狱警翻遍档案,只找到小诺的联系方式——那是吴云刚进来时唯一愿意填的紧急联系人。
基金会办公室里,小诺正在审核扶贫项目的预算报表。手机响起时,她随手按下免提。
您好,是韩小诺女士吗?这里是市看守所。
小诺的心猛地一沉:是我。请问...
很抱歉通知您,在押人员吴云今天凌晨因突发疾病去世了。我们需要家属...
后面的话小诺一个字都没听清。耳朵里嗡嗡作响,手中的钢笔一声掉在报表上,墨迹晕开成一朵丑陋的花。
您还在听吗?韩女士?
小诺机械地抓起手机:您说...吴云...去世了?
是的,初步判断是心梗。需要家属来办理相关手续...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但小诺已经听不见了。她踉跄着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韩总?您脸色好差!助理惊慌地扶住她。
小诺摆摆手,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备车...去看守所...
去往看守所的路上,小诺一直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阳光很好,行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这个世界依然正常运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她脑海里全是吴云最后的样子——隔着玻璃泣不成声,说我根本不配;在酒店房间里瑟瑟发抖,说他们会杀了我;甚至更早以前,那个涂着鲜艳口红、趾高气扬的二婶...
所有恩怨情仇,都在死亡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办理手续的过程像一场模糊的梦。小诺签了一堆文件,领回了吴云为数不多的遗物:几件旧衣服,一支用秃的口红,还有那封始终没寄出的信。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被泪水晕开大半。但最后几行还清晰可见:
星儿,妈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不要难过,那一定是妈妈去天上给你铺路了...
小诺把信捂在胸口,终于哭出声来。
与此同时,韩立民正在武装部的会议室里做汇报。手机震动时他直接按掉,直到会议结束才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
怎么了振国?他回拨过去,刚才在开会...
电话那头的王振国沉默了很久,久到韩立民以为信号断了。
二叔...王振国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先找个地方坐下...
韩立民的心猛地揪紧:是不是小诺出事了?
不是小诺...是吴阿姨...王振国深吸一口气,今天凌晨...在看守所去世了...
哐当——手机从韩立民手中滑落,重重砸在地板上。
他昨天才去看过她啊!那时她虽然瘦得脱相,但眼睛里有光,还说等出狱了要重新开始...
怎么会?
韩立民下班后,精神恍惚的从办公室出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家的。他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遍遍拨打着那个永远无人接听的号码。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机械的女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最后他踉跄着冲进卧室,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离婚时没舍得扔的东西——两人的结婚证,吴云怀孕时的b超照片,还有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吴云笑靥如花,怀里抱着刚满月的韩星。那时他们多幸福啊,以为能这样牵手走完一辈子。
韩立民把照片贴在胸口,像受伤的野兽般嚎啕大哭。什么恩怨什么仇恨,在死亡面前都化作了无尽的悔恨。
如果他当年多关心她一点...
如果发现她赌博时用对方法...
如果离婚后没有老死不相往来...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当天晚上,小诺打来视频电话。但韩立民连接听的勇气都没有。他看着韩星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样子,生怕让孩子听到这个噩耗。
然而,韩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安地问:爸,你眼睛怎么肿了?妈妈她...还好吗?
韩立民看着儿子稚嫩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现在说,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昨天还好好的。
妈妈很好。他强迫自己挤出笑容,等你周末回来,爸带你去见她。
哄骗过儿子后,韩立民在阳台上坐了一夜。凌晨时分,手机突然亮起——是一条新闻推送:
《市公安局原副局长秦某某涉嫌受贿案今日开庭》
韩立民盯着那条推送,突然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痛哭。
你看,吴云。你等不到的正义终于来了。
可是你呢?
你在哪里?
晨光熹微中,他仿佛又听到那个女人的笑声,像一阵清风,拂过所有爱恨情仇。
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我们能做的,只有在还能拥抱的时候用力拥抱,在还能说爱的时候勇敢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