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乌鲁木齐烈士陵园笼罩在一层薄雾中,松柏苍翠欲滴,露珠在草叶上闪烁如钻石。王振国捧着一束素雅的白菊,小诺轻轻挽着他的手臂,两人踏着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阶,缓缓向上走去。空气中弥漫着松针和泥土的清香,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显陵园的肃穆宁静。
韩立军的墓碑静静地立在陵园东侧一处向阳的坡地上,黑色大理石碑面被打理得一尘不染,上面刻着烈士韩立军之墓,金色的字迹在晨光中微微发亮。照片上的他穿着整齐的军装,眉眼间还带着年轻时的英气,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随时都会开口说话。
小诺将花束轻轻放在墓前,仔细整理好缎带,然后凝视着照片上那张陌生的面容。她努力想要唤起儿时的记忆,却只捕捉到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高高举起时传来的温暖,浑厚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时的愉悦,还有那个永远挺拔如松的背影消失在军营大门外的瞬间。
她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陵园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带着振国来看您了。
王振国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在他已经花白的鬓角跳跃,勾勒出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微微颤抖,却依然保持着标准的军礼姿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身着戎装的年代。
老连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我来看你了。
小诺悄悄退到一旁,给丈夫留出独处的空间。她看着王振国弯下腰,用指尖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照片,动作温柔得如同在抚摸老友的肩膀。这个现在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却显得如此落寞,让她不禁心疼。
这一晃,都快三十年了。王振国低声说着,像是在和老友闲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走的时候,我才刚提干不久,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你看看我,头发都白了一半了,皱纹也爬上了眼角。
一阵微风拂过,松涛阵阵,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洒下细碎的鸣叫。
小诺现在过得很好,孩子们也都长大了。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几分自豪,几分感伤,耀辰在英国读书,特别优秀,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小儿子刚满两岁,调皮得很,那眉眼间倒有几分你的影子...你要是能看到这些,该多好。
小诺站在不远处,看着丈夫微微佝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对父亲最深的思念,原来一直藏在丈夫心里。这些年来,他不仅承担起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更在以自己的方式延续着对老连长的承诺。
还记得咱们在边防哨所的日子吗?王振国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眼神变得悠远,冬天围着火炉吃烤土豆,夏天在哨所顶上数星星。你总说,等退休了要在天山脚下买个小院,种满葡萄,再养几条狗...现在我在武汉的院子里,真种了你最喜欢的无核白,长势可好了...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抬手抹了把脸。小诺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小诺轻轻走上前,握住丈夫的手。她发现他的手冰凉,而且在微微颤抖。
振国...她轻声唤道,声音里满是心疼。
王振国转过身,眼圈泛红:你父亲是个真正的英雄。那年有一次边境冲突,他本来可以不用冲在最前面的...明明那天该我带队巡逻...
这是小诺第一次听丈夫这么深情并茂的说起父亲。王振国的叙述断断续续,时而激动,时而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墓碑的边缘,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清晨。
他推开我,自己却...王振国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握着小诺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听到这里时,小诺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丈夫多年前,就一直对她呵护备至,为什么总是把她的家人当作自己的家人。
原来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父亲不惜用生命保护了,这个年轻的战友,而王振国用一生的时间,在践行着对老连长的承诺,用这种方式延续着战友的生命。
小诺重新转向墓碑,声音哽咽,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谢谢您...谢谢您把振国和李大强爸爸留给了我。这些年来,他们把我照顾得很好,就像您一直在守护着我一样...
阳光渐渐升高,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王振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小酒壶,拧开壶盖,在墓前缓缓洒了些白酒,清冽的酒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老连长,这是你最爱喝的伊力老窖。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深深的眷恋,下次...下次我再来看你。带着孩子们一起来,让你也看看他们长大的模样。
离开陵园时,王振国一步三回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熟悉的墓碑。小诺紧紧挽着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深藏的悲伤,那份经历了岁月沉淀却从未淡去的思念。
其实,王振国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其实在你知道的时候,也会来看他。只是从来没告诉过你。
小诺怔住了,停下脚步望着丈夫。
头几年,我都是一个人来,在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后来我们有了耀辰,我来了以后,会和他说说孩子的事情。
再后来...他叹了口气,眼神黯然,工作太忙,只能托乌鲁木齐的朋友代为祭扫。但几乎是每年清明,不管多忙,我都会想办法抽空来一趟。
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小诺轻声问,声音里没有责怪,只有深深的心疼。
怕你难过。王振国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妻子,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你失去的是一位父亲,我失去的是一位挚友。这份痛,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再说大强把你照顾的很好,他把你当亲生女儿。有时候大强的心眼,也很小。
此时,小诺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在她没有尽到责任时,是丈夫替她一直在尽孝。
这些年来,丈夫不仅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更在不知不觉中,弥补了她一直以来没有做好的事情。
回程的车上,两人都很沉默。小诺靠在丈夫肩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乌鲁木齐已经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唯有远方的博格达峰,依旧白雪皑皑,巍然屹立,如同父亲永远守护的目光。
下次,小诺突然抬起头,认真地说,我们带着孩子们一起来。让爸爸看看他的外孙们。我要告诉耀辰,他的外公是个英雄,我要让二宝知道,他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外公。
王振国点点头,握紧了妻子的手,嘴角泛起温暖的笑意。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却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在老连长麾下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官。
多年过去,他已霜鬓染白,而墓碑上的岳父永远年轻。但有些情谊,不会随岁月流逝,反而在时光的淬炼中,愈发珍贵。就像天山上的雪莲,历经风霜,却绽放得更加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