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芒穿透仓库破旧的窗户，将内部混乱的景象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几辆警用吉普和一辆依发卡车戛然停在仓库外，十多名公安干警迅速下车，持枪（部分）警戒，动作干练地控制了现场。
为首的一名中年警官面色严肃，目光如电般扫过仓库内的景象——被打倒在地呻吟的韩工程等人，散落的棍棒、匕首，以及那几个装着账本、散发着汽油味的铁皮桶。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手持钢管、身上带伤的陆子谦和拎着消防斧、怒目而视的王猛身上。
“都不许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警官声音威严，不容置疑。
陆子谦和王猛对视一眼，依言放下了武器。陆子谦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警察同志，我们是受害者，也是举报人！这些人涉嫌侵吞国有资产，并试图销毁证据，还持械行凶！”
他迅速指向地上的韩工程和那几个铁皮桶。
韩工程抱着断裂的手腕，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但眼中依旧残留着一丝怨毒和绝望的疯狂，他嘶喊道：“警察同志！他们……他们是诬告！是他们在厂里捣乱，我们……我们是在保护厂里财产！他们暴力抗法！”
倒打一耙！
王猛气得又要冲上去，被陆子谦死死拉住。
“都带走！所有涉案人员，连同这些物证，全部带回局里审查！”警官显然经验丰富，没有被任何一方的言辞左右，直接下令按程序办事。
陆子谦、王猛以及他带来的两个兄弟，连同韩工程、胖科长和那几个被打倒的混混，一起被戴上手铐，分别押上了警车。那几个铁皮桶也被小心地作为重要物证搬上了卡车。
坐在颠簸的警车里，陆子谦的心并未完全放下。警察的到来，阻止了证据被毁，也控制住了韩工程等人，但这突如其来的“救援”，背后透着蹊跷。是谁报的警？张建军？还是那个神秘的鸭舌帽？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公安局，陆子谦和王猛等人被分开问话。陆子谦将事情的经过，从自己接受轻工业局任务进入二纺厂调研，到发现数据异常，遭遇韩工程威胁，再到收到神秘纸条警告，最后夜探仓库、人赃并获的过程，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陈述了一遍。他隐去了鸭舌帽递送账本的具体细节，只说是通过自己的调查和线人提供的线索，锁定了采购科仓库。
负责审讯的警官记录得十分仔细，不时提出一些关键问题，对陆子谦逻辑清晰、证据指向明确的陈述频频点头。
而另一边的韩工程等人，在铁证（试图销毁的账本、汽油、凶器）和分开审讯的心理压力下，防线很快崩溃，开始互相攀咬，交代出更多利用职权虚报采购、吃回扣、违规报废设备、低价处置国有资产等犯罪事实，案情逐渐清晰。
天亮时分，初步审讯告一段落。由于陆子谦和王猛等人属于举报和制止犯罪的一方，且有伤在身，在做完笔录、留下联系方式后，被允许暂时离开，但要求随传随到。而韩工程、胖科长等主要犯罪嫌疑人则被正式刑事拘留。
走出公安局大门，清晨冰冷的空气让陆子谦精神一振。王猛活动了一下被手铐勒出红痕的手腕，咧着嘴笑道：“妈的，总算把这帮蛀虫送进去了！痛快！”
他带来的那两个兄弟也憨厚地笑着，对陆子谦投来敬佩的目光。
陆子谦却笑不出来。他看着街上逐渐增多的人流和车流，眉头微蹙：“猛子哥，事情还没完。韩工程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他背后肯定还有人。而且，警察来得太巧了。”
王猛一愣：“你是说……张建军？”
“不确定。”陆子谦摇摇头，“也可能是那个给我们递纸条的人。但无论如何，我们被卷进了一个更复杂的局面。”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轻工业局的工作证，感觉它此刻变得有些烫手。赵建国将他这颗棋子放在二纺厂，真的只是为了解决一个亏损企业的问题吗？还是另有所图？
回到王猛家，简单处理了伤口，陆子谦顾不上休息，立刻用王猛家的电话，拨通了张建军家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张建军有些慵懒、仿佛刚被吵醒的声音：“喂？谁啊？”
“建军哥，是我，陆子谦。”
“谦儿？”张建军的声音立刻清醒了几分，“怎么样？昨晚没事吧？我后来联系了朋友，但他们说那边已经有警察介入了，我就没再过去。”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陆子谦没有戳破，只是将昨晚仓库发生的事情，以及韩工程等人已被刑拘的结果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张建军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他爽朗的笑声：“好！干得漂亮！谦儿！我就知道你没看错人！这下可是立了大功了！局里肯定要表彰你！韩工程这帮蛀虫，早就该收拾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赞赏和喜悦，听不出任何异常。
“建军哥，这次多亏了你及时联系。”陆子谦试探道，“不知道你联系的是哪方面的朋友？我想当面谢谢他们。”
“哎，都是自己人，谢什么谢。”张建军打了个哈哈，含糊其辞，“主要是你证据确凿，行动果断。对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二纺厂这个摊子，估计还得你来收拾。”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陆子谦知道问不出更多，便顺着他的话说道：“看局里和厂里的安排吧。我先把伤养好，再把调研报告完善一下。”
挂掉电话，陆子谦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张建军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得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刻意。
下午，陆子谦正在家中翻阅资料，思考下一步计划，妹妹陆小芸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
“哥！有你的信！从广州寄来的！”
广州？张老板！
陆子谦心中一动，立刻接过信。信封很普通，没有落款。他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是熟悉的、略带潦草的笔迹：
“子谦小友：闻君雷厉，扫涤积弊，甚慰。二纺之事，棋至中盘，慎终如始。南风已起，静待佳音。另，旧友‘阿良’似有悔意，然其身边水深，勿轻近。张。”
信的内容依旧简短，但信息量巨大！
张老板不仅知道他解决了二纺厂的问题（消息极其灵通！），而且暗示这只是“棋至中盘”，后面还有更复杂的博弈！ “南风已起”是否指他南边的渠道有了进展？“静待佳音”是让他耐心等待？
最让陆子谦心惊的是最后关于阿良的消息！阿良有悔意？但他身边“水深”？这是在警告他，阿良的处境依然危险，甚至可能身不由己，不要轻易接触？
张老板远在广州，却对这边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连阿良的动向都有所关注！他到底布下了一张多大的网？
陆子谦将信纸凑到煤油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盘上，张老板、赵建国、张建军、神秘的鸭舌帽、乃至飞蝠堂……各方势力若隐若现，而他这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卒，每一步都牵动着棋局的走向。
几天后，二纺厂贪腐案初步调查结果公布，韩工程等人被正式逮捕，案件移交司法机关。陆子谦因为举报和制止犯罪行为立功，受到了轻工业局的内部通报表扬。钱副厂长暂时主持全面工作，厂里风气为之一肃。
这天，陆子谦接到了赵建国亲自打来的电话。
“小陆啊，这次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展现了胆识和能力！”赵建国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局里经过研究决定，正式聘用你为技术服务部的副主任科员（以工代干），全面负责二纺厂的整顿和提升方案落实工作。这可是破格任用，希望你再接再厉，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
橄榄枝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职位和平台！虽然只是“以工代干”的副主任科员，但意味着他真正端上了“铁饭碗”，有了官方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施展拳脚。
“谢谢赵科长，不，谢谢赵局（副局）信任！我一定努力工作！”陆子谦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表态。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赵建国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二纺厂的蛀虫虽然挖掉了，但百废待兴，接下来的担子不轻。尤其是……涉及到一些历史遗留的账目和外部关系，处理起来要格外谨慎。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历史遗留账目？外部关系？陆子谦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赵建国这是在提醒他，二纺厂的水，还没完全清澈，还有更深的问题需要处理，尤其是可能涉及到……胡大庆那条线？
挂掉电话，陆子谦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生机勃勃的街景。他拥有了一个看似光明的起点，但脚下的路，却似乎延伸向了更深的迷雾。
手中小小的副主任科员任命书，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那个隐藏在幕后，与韩工程、胡大庆甚至飞蝠堂都可能有所牵连的“大鱼”，究竟会何时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