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板北上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陆子谦心中激起了远比胡大庆动作更大的波澜。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神秘莫测的南方商人悄然北上,其目的不言而喻——必然与二纺厂目前错综复杂的局面,以及胡大庆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巨大阴影有关。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提供渠道和资金的幕后支持者,而是要亲自下场了!
陆子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张老板的到来,是危机,也是转机。这意味着,针对胡大庆乃至其背后势力的总攻,可能即将开始。但自己在这盘棋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是冲锋陷阵的卒子,还是另有用途的奇兵?
他必须尽快见到张老板,摸清他的意图和底线。
然而,没等他主动联系,当天晚上,一个陌生的号码直接打到了他办公室。
“子谦吗?”电话那头传来张老板那熟悉而平和的声音,仿佛他从未离开过广州,也仿佛之前的紧张局势都不存在。“我到了。明天上午十点,城南‘清源’茶馆,天字一号房。一个人来。”
言简意赅,不容置疑。说完便挂了电话。
清源茶馆,天字一号房。陆子谦记下地点,心中并无意外。张老板行事向来如此,看似给你选择,实则一切尽在掌握。
第二天上午,陆子谦安排好厂里的事务,特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便装,准时来到了位于城南老街的“清源”茶馆。这是一家颇有年头的老店,闹中取静,古色古香。天字一号房在茶馆最深处,环境幽雅僻静。
推开雕花木门,只见张老板独自一人坐在临窗的茶海前,正娴熟地冲泡着功夫茶。他依旧穿着合体的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神色平静,看到陆子谦,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张先生。”陆子谦在他对面坐下,打了个招呼。
张老板没有寒暄,将一杯橙黄透亮的茶汤推到陆子谦面前,开门见山:“胡大庆的事,我听说了。物资局马为民(马科长)跳出来,说明有人坐不住了。”
他果然了如指掌!陆子谦心中凛然,点头道:“是,他们想查封我们香港订单的染料,被我顶回去了。但估计不会罢休。而且,我们查到胡大庆的运输队,在往城南废弃的第三化工厂运送不明金属桶,怀疑可能是化工废料。”
他直接将最核心的发现抛了出来,观察着张老板的反应。
张老板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转瞬即逝。他轻轻呷了口茶,缓缓道:“第三化工厂……果然是在那里。看来,他们这几年,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这话意味深长!张老板不仅知道胡大庆,似乎对那个废弃化工厂的勾当也早有耳闻,甚至知道对方“这几年”的动向!
“张先生,您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陆子谦追问。
“大致能猜到。”张老板放下茶杯,目光深邃地看着陆子谦,“子谦,你可知道,为什么胡大庆一个运输队起家的,能在这城里混得风生水起,连韩工程那样的国企干部都甘愿为他驱使?甚至能调动马为民这样的小吏?”
陆子谦沉默,这正是他最大的疑惑。
“因为他背后,有一条线。”张老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黄花梨的茶桌上画了一条曲折的线,“一条从南到北,见不得光的线。他们利用计划内外的差价,利用运输的便利,倒腾的不仅仅是布匹、电器,还有一些……更脏的东西。”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比如,南方一些合资、外资企业产生的,处理起来成本高昂的工业废料。通过特殊渠道运进来,找个像第三化工厂这样的废弃地方,简单处理,或者干脆就地掩埋……这里面的利润,是倒腾普通物资的十倍、百倍!”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从张老板口中证实,陆子谦还是感到一阵心悸!非法倾倒危险工业废料!这是足以枪毙的重罪!难怪胡大庆如此疯狂,难怪他能调动官方力量!这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其能量和狠辣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所以,韩工程之前低价处置厂里资产,可能不仅仅是为了贪钱,也是为了给这条黑色链条提供资金或者掩护?”陆子谦瞬间想通了很多环节。
“聪明。”张老板赞许地点点头,“韩工程是这条线上的一个环节,负责洗钱和提供合法掩护。你现在动了韩工程,又即将盘活二纺厂,等于是在断他们的财路,揭他们的老底。他们当然要跟你拼命。”
“那张先生您这次北上……”陆子谦看向张老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张老板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带着一丝冷意:“我这次来,一是为了确保香港订单万无一失,这条正经的商路不能断。二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也该剁一剁了。南边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想借这条黑线把手伸过来,自然也有人不想看到。”
陆子谦明白了。张老板代表的,是南边另一股想要维持秩序、或者说不愿看到对手势力坐大的力量。他北上,是来“清理门户”兼“阻击对手”的。而自己和二纺厂,恰好成了撬动这个局面的支点。
“我需要做什么?”陆子谦直接问道。他知道,张老板找他来,绝不是为了喝茶聊天。
“两件事。”张老板伸出两根手指,“第一,香港订单必须如期保质完成,这是你在明面上的护身符和功劳,谁也动不了你。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想办法,拿到胡大庆在第三化工厂处理废料的直接证据!人证、物证,尤其是他们交易的账本和往来单据!只要拿到确凿证据,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拿到直接证据!这谈何容易!胡大庆必然戒备森严,那化工厂里恐怕也是危机四伏。
“那里很危险,胡大庆的人肯定有枪。”陆子谦提醒道。
“我知道。”张老板神色不变,“所以不能硬来,要智取。我会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和外围支援。但具体如何拿到证据,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你在二纺厂的表现,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这是考验,也是信任,更是一场豪赌。成功了,胡大庆及其背后势力土崩瓦解,他陆子谦立下大功,前途无量。失败了,可能尸骨无存。
陆子谦几乎没有犹豫。于公,铲除这颗毒瘤,保护一方平安,是他作为干部的责任;于私,胡大庆屡次三番想要他的命,此仇必报!而且,这是他真正进入张老板核心视野,获取更大资源和信任的机会。
“好!我尽力!”陆子谦斩钉截铁。
“不是尽力,是必须。”张老板纠正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时间不多了。我得到消息,对方可能也察觉到了什么,准备近期转移或者彻底清理掉第三化工厂的痕迹。你最多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陆子谦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从茶馆出来,陆子谦的心情比进去时更加沉重,但也更加坚定。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脚下的路却变得更加凶险。
他回到厂里,立刻秘密召集了王猛和另外两个绝对可靠的心腹(都是之前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将情况(省略了张老板的具体身份和南边势力的细节)告诉了他们。
听到要去摸胡大庆的老巢,王猛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兴奋地摩拳擦掌:“妈的!总算要动真格的了!谦儿,你说怎么干?老子早就想端了那王八蛋的老窝!”
另外两个兄弟也纷纷表示愿意跟着干。
陆子谦看着这群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的兄弟,心中感动。他摊开一张凭借记忆绘制的第三化工厂简易地形图(结合了王猛手下之前的观察),开始部署。
“硬闯肯定不行。我们人手不够,对方有防备。”陆子谦指着图纸,“化工厂三面围墙,一面靠山。靠山那一面有个废弃的排水涵洞,以前是排工业废水的,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通人。这是我们唯一可能悄无声息潜入的路径。”
“猛子哥,你带一个兄弟,今晚就去摸清楚那个涵洞的情况,看能不能进去,里面什么状况。”
“另外,我们需要弄清楚他们内部的守卫情况和活动规律。特别是晚上,有没有巡逻?几点换岗?存放那些金属桶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还有,想办法搞清楚,他们有没有账本之类的东西,一般会放在哪里。”
任务分配下去,王猛等人立刻分头行动。
陆子谦则坐镇厂里,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焦灼地等待着消息。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满盘皆输。
当天晚上,王猛带回了好消息:那个排水涵洞虽然部分坍塌,但勉强可以爬进去,出口在厂区内部一个荒草丛生的角落,非常隐蔽!
但同时也有坏消息:化工厂内部晚上有守卫,至少有四个人,两小时巡逻一次,都带着土枪!那些金属桶集中存放在原来的一座原料仓库里,门口有人看守。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峻。
时间只剩下两天了。
第二天,陆子谦苦苦思索着潜入和取证的办法。硬闯不行,调虎离山?用什么理由才能把守卫严密的胡大庆调走?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竟然主动找上了门。
来的是小李干事——那个曾经为韩工程跑腿,后来又两次为他传递神秘纸条的年轻人。他趁着午休没人的时候,溜进了陆子谦的办公室,神色紧张,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陆……陆主任……”小李的声音带着颤音,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决绝,“我……我想举报!举报胡大庆!还……还有……张建军张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