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于到来，阳光驱散了厂区的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清纺联盟上空的凝重与猜疑。阿鬼的尸体被警方带走，厂区各处的打斗痕迹和血迹也被清理，但昨夜那惊心动魄的厮杀和背叛的阴影，却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陆子谦手臂的伤口经过了重新包扎，他拒绝了去医院的建议，只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外套，遮住了绷带。他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联盟核心成员。
周大伯、赵师傅、顺子、各成员厂的负责人，以及联盟行政、财务、技术科的主要干部……这些平日里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此刻在陆子谦眼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面纱。
阿鬼临死前提到的“核心改进数据”和“新型纺机原型图”，像一根毒刺，扎在陆子谦和所有人的心头。知道这两样东西具体代号和大致内容的人，不超过十个，而且都是经过多次考验、绝对信任的核心骨干。内鬼，就隐藏在他们中间！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无声的审视和压力。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陆子谦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分量，“我们挫败了一次针对赵师傅和核心技术的恶性袭击，但也付出了代价，有兄弟受伤，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这个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有人震惊抬头，有人眉头紧锁，有人下意识地避开了陆子谦的目光。
“阿鬼，那个‘三合兴’的杀手，他准确地知道‘核心改进数据’和‘新型纺机原型图’的存在和代号。”陆子谦的声音冰冷，“知道这些的人，都在这个房间里。”
“子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位性子比较急的分厂厂长忍不住开口，“难道你怀疑我们这些人里有人勾结外人？”
“我不是怀疑，”陆子谦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我是确定。事实就摆在这里。敌人对我们的动向了如指掌，甚至知道我们最高级别的机密代号。这不是巧合。”
“可是……”那人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陆子谦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个内鬼挖出来，清纺联盟今天能挡住阿鬼，明天就可能毁在这个自己人手里！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所有工人的指望，都可能付诸东流！”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是啊，一个隐藏在核心的内鬼，其危害远比外部的明枪暗箭更致命。
“那……你说怎么办？”周大伯沉声问道，脸色同样难看。他德高望重，对联盟感情极深，出现内鬼这件事，让他既痛心又愤怒。
陆子谦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思考已久的方案：“从现在起，联盟内部启动最高级别的保密和审查程序。”
“第一，所有知晓‘核心改进数据’和‘新型纺机原型图’具体内容及存放地点的人员，暂时隔离审查，包括我在内。由顺子负责，联合市局派来的同志，对每个人昨晚的行踪、近期接触的人员、通讯记录进行详细核查。”
“第二，‘核心改进数据’和‘新型纺机原型图’立刻转移至绝对保密的新地点，新地点只有经过审查确认绝对清白的人员才有权知晓。”
“第三，联盟近期所有重大决策和核心技术的研讨，暂缓进行。所有对外联络，尤其是与不明背景公司或人员的接触，必须经过双重审核。”
这几条措施一出，会议室里一片哗然。这等于将所有人都摆在了嫌疑人的位置上，尤其是第一条，近乎不近人情。
“陆厂长，这……这有点过了吧？”财务科长老王推了推眼镜，面露难色，“大家都是为了联盟好，这样搞，岂不是寒了人心？”
“王科长，”陆子谦看向他，目光深邃，“人心固然重要，但联盟的生死存亡更重要。在真相大白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排除嫌疑。包括你，也包括我。如果因为顾及情面而放任内鬼，那才是对所有人最大的不负责，才是真正寒了那些为联盟流血受伤的兄弟的心！”
他最后一句话，让众人想起了昨晚为保护赵师傅而受伤的小张，以及那个为救陆子谦而挨了一刀的保卫。会议室再次沉默下来，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弥漫开来。
“我同意子谦的方案。”赵师傅第一个表态，老人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坚定，“技术是联盟的命根子，命根子出了问题，再讲情面就是糊涂！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我老头子第一个接受审查！”
有了赵师傅带头，周大伯也缓缓点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查吧，查清楚了，大家才能继续安心做事。”
两位元老的表态，基本奠定了基调。其他人纵然心中有些不适或委屈，也只能接受。
会议在一种极其沉闷的气氛中结束。核心人员被要求暂时留在厂区，配合调查。顺子立刻带着市局经侦支队和刑侦支队派来的专业人员，开始了紧张而细致的排查工作。
陆子谦自己也成为了被审查的对象之一。他详细交代了自己昨晚每一个时间点的行动，提供了所有能提供的证明。他知道，这是必要的程序，只有他自己率先垂范，才能让这项艰难的审查进行下去。
然而，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修复起来就无比困难。原本亲密无间的团队，此刻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隔阂和猜忌。走廊里相遇，目光交接时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陆子谦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来往的调查人员和被暂时“请”到指定房间配合问询的同事们，心中充满了无奈和刺痛。他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种将伙伴置于嫌疑之地的感觉，让他极其难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进来的是行政办公室的副主任，苏晚晴。她三十出头年纪，穿着素雅的列宁装，齐耳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容貌清秀，气质沉静。她是几年前从省城调来的干部，做事严谨细致，平时话不多，但能力很强，负责联盟的文书档案和部分接待工作。
“陆厂长，这是需要您签字的几份紧急文件。”苏晚晴将文件夹放在桌上，声音平和。
陆子谦点了点头，拿起文件翻阅。苏晚晴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签完字，陆子谦将文件夹递还给她，随口问了一句：“苏主任，昨晚……没什么异常吧？”
这是他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对每个进来的人都会问一句。
苏晚晴接过文件夹，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窝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依旧平稳：“没有，陆厂长。我昨晚一直在宿舍整理资料，很早就睡了。听到警报声才起来，后来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去。”
她的回答没有任何破绽，和之前几位被问询人员的说法也基本一致。
“嗯，没事就好。你去忙吧。”陆子谦挥了挥手。
苏晚晴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脚步轻盈而稳定。
陆子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在她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上停留了一瞬。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苏晚晴身上有一种过于完美的冷静，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让她产生情绪波动。这在平时是优点，但在这种敏感时期，却隐隐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个无端的念头。审查需要证据，不能凭感觉怀疑任何人。
然而，就在苏晚晴离开后不到十分钟，陆子谦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是顺子打来的，语气带着一丝困惑：
“谦儿哥，有个情况。我们核查昨晚通讯记录时发现，大概在第一个匿名电话打给你之前十五分钟，有一条从厂区内部某个偏僻的公用电话分机拨出的市话记录，通话时间很短，只有十几秒，接听方是一个登记在‘南方公司’钱富名下的传呼机号码。”
陆子谦的瞳孔骤然收缩！
内部电话打给钱富？！就在预警之前？！
“哪个分机？！”他急声追问。
“分机号是……307。”顺子报出了一个号码。
陆子谦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分机号码对应的位置是——行政办公楼二楼，靠近走廊尽头的那间小型接待室旁边！而行政办公室，就在那一层！苏晚晴的办公室，也在那一带！
难道……那个沉静如水、做事滴水不漏的苏晚晴，就是隐藏的内鬼？！
这个猜测让陆子谦遍体生寒。如果真是她，那她隐藏得也太深了！而且她所处的位置，虽然不直接接触最核心技术，但却能接触到大量的内部文件、会议纪要和人员信息，完全有能力向外传递关键情报！
“盯住苏晚晴！不要打草惊蛇！”陆子谦压低声音，对顺子下令，“立刻秘密核查她所有的背景资料、社会关系，尤其是她调来清州前的经历，以及近期所有异常举动！”
挂掉电话，陆子谦缓缓坐回椅子上，心情无比复杂。怀疑的矛头，似乎指向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人。
苏晚晴……会是你吗？
那个总是在角落里默默工作，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
如果真的是她，那她几次三番的匿名预警，又是为了什么？是内疚？是另有图谋？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更复杂的圈套？
信任的裂痕在扩大，而真相，似乎隐藏在更深的迷雾之后。陆子谦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更加危险的漩涡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