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阳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陆子谦拖着沉重的包裹,躲进了一个亮着昏黄灯光的、写着“便民招待所”招牌的小门脸里。前台是个打着瞌睡的中年妇女,被他惊醒,有些不耐烦地办理了入住,甚至没多看一眼那个用破旧棉袄裹着的、形状古怪的“行李”。
房间狭小潮湿,墙壁斑驳,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陆子谦反锁好门,将包裹小心翼翼塞到床底,这才感觉双腿一阵发软,几乎要虚脱。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心脏仍在狂跳。甩掉了车站的追兵只是第一步,他现在身无分文——最后的大团结给了叉车司机,和小陈失散,在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里,他必须尽快找到办法联系上外界,并将原料送出去。
首要任务是找到小陈,并联系上清州。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空和远处车站隐约的轮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小陈大概率会被那两人抓住,但如果他够机灵,或许能挣脱或者在被盘问后释放,因为他身上没有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么,小陈脱身后,最有可能去约定的汇合点——阜阳百货大楼附近等待。
必须在天亮前行动!
陆子谦撕下笔记本一页纸,用随身带的钢笔写下清纺联盟厂办和顺子可能联系上的几个地址、电话,小心折好塞进内衣口袋。他不能带着原料冒险出去寻找,必须将它暂时藏在这里。
他仔细检查了房间,最终选择将包裹推入床底最深处,又挪动了一下床头柜,使其不那么容易被注意到。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深夜抵达的旅客,轻轻拉开房门,融入了外面的夜色。
寒风刺骨,街道空旷,偶尔有骑着二八大杠的夜归人匆匆而过。陆子谦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朝着记忆中百货大楼可能存在的市中心区域走去。他不敢走大路,专挑灯光昏暗的小巷穿行,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周围的任何异响。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前方出现了相对明亮的灯火和更高的建筑轮廓,应该是市中心了。他躲在一个巷口的阴影里,仔细观察着街对角那栋挂着“阜阳百货大楼”牌子的建筑。门口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晕。
小陈不在。是还没到,还是出了意外?
陆子谦的心沉了下去。他不能一直等在这里,太危险了。他必须找到电话!这个时间,只有邮电局可能还有长途电话业务。
他回忆着刚才路过时看到的指示牌,朝着邮电局的方向快步走去。幸运的是,阜阳邮电局竟然还亮着灯,门口有值班人员。
“同志,我打长途,紧急电话,到东北清州。”陆子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值班的是个年轻小伙,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有些为难:“同志,这么晚了,长途台不一定能接通,而且……”
陆子谦立刻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和那页写着号码的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我是清纺联盟的厂长,有极其重要的生产物资和人员安全问题需要立刻向厂里汇报!请你务必帮帮忙,所有费用我加倍支付!”
或许是陆子谦的厂长身份和凝重的表情起了作用,年轻值班员犹豫了一下,还是帮他接通了长途台。等待接通的“嘟…嘟…”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顺子带着睡意却瞬间惊醒的声音:“喂?哪位?!”
“顺子!是我!”听到熟悉的声音,陆子谦几乎有种想哭的冲动,但他强行压住了,“长话短说,我和小陈在安徽阜阳站被迫提前下车,遇到了‘龙叔’派来的人拦截!小陈目前失联,我暂时安全,但原料在我手里,需要立刻接应!”
“谦儿哥!你没事吧?!”顺子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充满了震惊和担忧,“我马上带人过去!你具体在什么位置?”
“我在阜阳邮电局。对方在本地可能有势力,你们过来要隐蔽,多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开车来!带上家伙,以防万一!”陆子谦快速交代,“另外,想办法联系张弛那边的关系,看看能不能施加点压力,我怀疑这边的事情和他们有关联!”
“明白!我这就安排!谦儿哥,你待在邮电局别动,那里相对安全,我们最快明天下午能到!”
放下电话,陆子谦感觉稍微踏实了一点。但他不敢完全放松警惕,邮电局也并非绝对安全。他谢过值班员,支付了昂贵的电话费,再次隐入夜色,却没有直接回招待所,而是在邮电局附近找了一个能观察到门口情况的隐蔽角落,静静潜伏下来,他要确认没有尾巴跟来。
寒冷和疲惫不断侵袭着他,但他不敢合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街道上开始出现早起的清洁工和运送蔬菜的三轮车,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就在他准备悄悄返回招待所时,眼角余光瞥见,两个穿着蓝色工装、却戴着不合时宜鸭舌帽的男人,出现在了邮电局门口,正和那个年轻值班员说着什么,目光不时扫视着周围。
他们果然找来了!而且动作这么快!
陆子谦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缩进阴影里。看来,对方在本地的能量确实不容小觑,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他使用过邮电局电话。
他不能再回招待所了!那里很可能已经暴露。原料还在那里,必须尽快取出来!
趁着那两人的注意力还在邮电局内部,陆子谦如同狸猫般,沿着墙根的阴影,快速向招待所方向迂回移动。他必须赶在对方大规模搜查之前,拿到原料,然后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藏,直到顺子他们到来。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陆子谦压低帽檐,混在早起上班的人流中,心跳如鼓。招待所那扇破旧的小门就在前方几十米处,看似平静,却可能隐藏着致命的陷阱。
他该直接进去,还是再观察?原料是否还在原处?小陈到底在哪里?一个个问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停下脚步,躲在一个早餐摊的蒸汽后面,死死盯着招待所的门口,像一个孤独的猎手,又像一个被围捕的猎物,在这座苏醒的陌生城市里,寻找着那一线渺茫的生机。而怀表上的指针,正无情地走向生产线停摆的最终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