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简冲他们比了个继续的手势。
两人这才浑身一颤,连忙迈步跟上。
只是这一次,他们看向九难的背影时,脚步明显迟疑,不自觉地隔开了更远的距离。
装有贡品的舱室位于甲板中后段。
门上,一把海碗口粗的精铁大锁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跟来的两名好手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摸出一套开锁工具,准备上前。
刘简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
他自己蹲下身,从怀中几根细长铁丝。
耳朵贴近,另一只手则用一根弯曲的铁丝,在锁芯里飞快拨动。
那两名天地会好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屏住了呼吸。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刘简手指的动作一顿。
“咔”。
一声轻响,比之前任何一下都清脆。
那把精铁大锁,锁簧应声弹开。
跟来的两名天地会好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弹开的锁簧,又看了看那把大锁,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白活了。
这可是官造的军用大锁,内部结构复杂。
换他们来,没个一炷香的功夫,连听个响都难。
“刘……刘爷……”
其中一个汉子喉结滚动,声音干涩。
“您这手艺……”
“祖传的。”
刘简面不改色地收起工具,随口胡诌。
他轻轻一拉,沉重的大锁脱落,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另一名好手赶紧上前接住,生怕它掉在甲板上。
刘简推开暗门。
他率先闪身而入,另外三人紧随其后。
门在他们身后悄然合上。
船舱内一片漆黑。
其中一名好手摸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亮起。
火光下,舱内码放着一排排木箱,两名天地会好手都愣住了。
“咕嘟。”
两人同时咽了口唾沫,呼吸都粗重起来。
其中一人按捺不住,抽出腰间的短刀,直接挑断了最近一个箱子上的封条和麻绳。
在同伴的帮助下,合力将箱盖撬开。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后,箱盖被掀到一旁。
火折子探入箱内。
一团金光炸开,晃得人睁不开眼。
满满一箱,全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
那名开箱的汉子动作僵住,嘴巴半张,发不出任何声音。
另一人凑上前来,看到箱内的景象,手一抖,火折子差点掉下去。
“老天爷……”
他喃喃自语,嗓音沙哑。
这得是多少银子?
够天地会招多少兵马,扯起多大的旗号?
然而,九难的目光根本没有在那些金银上停留哪怕一瞬。
她的视线越过那一片诱人的金色,死死钉在船舱的最深处。
那里,有一个紫檀木的箱子和两株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造物,静静地立在那里,被明黄色的绸缎罩着。
即便隔着绸缎,也能看出其轮廓如龙角分叉,似古树盘虬,形态瑰丽,气派非凡。
绸缎之下,必是那传说中价值连城的整株血红珊瑚。
是吴三桂从南海刮来的奇珍,是献给鞑子皇帝的寿礼。
黄绸上,用金线绣着四个刺眼的大字——敬呈万岁。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骤然从九难身上炸开。
那两名还沉浸在黄金梦里的天地会好手,齐齐打了个哆嗦,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惊恐取代。
九难对金银没有半分兴趣。
她要的,是狠狠地抽吴三桂和那个坐在龙椅上的鞑子的脸。
她一步步走向那两株红珊瑚。
“师太!”
刘简一个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
“让开。”
九难的声音发紧。
“现在砸了,除了听个响,什么也改变不了。”
刘简压低声音,语气却很坚决。
九难握剑的手在发抖,显然正在天人交战。
刘简不给她思考的空隙,手指朝船舱侧壁一戳,那个靠近水面的位置:
“我们的目标,是连锅端。等东西到了岸上,你想怎么毁都行,当众烧了,我帮你点火。”
“当众烧了……”
这几个字似乎触动了九难。
她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了些许,缓缓松开了剑柄。
刘简暗中吐了口气,心头却在滴血。
您老人家真是视金钱如粪土,拿钱不不当钱啊。
他不再耽搁,走到船舱侧壁,抽出背后的青萍剑。
刘简调整呼吸,内力运于剑锋,对着事先算好的位置,轻轻划下。
只有“嗤嗤”的轻响。
剑锋在厚实的船板上游走。
木屑纷飞,被内力一荡,无声无息地落向角落。
很快,一个一米见方的方形轮廓便清晰地出现在船壁上。
刘简收剑,用手掌在切口中间轻轻一推。
“噗通。”
一大块船板悄无声息地落入水中。
江水立刻从洞口涌入些许,浸湿了脚下的甲板。
一丝月光射进船舱。
刘简对那两名天地会好手打了个手势。
其中一人立马熄灭了火折子。
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滑轮组,手脚麻利地固定在船舱顶部的粗大横梁上,并将绳索垂下。
一切准备就绪。
“先搬金条,一箱一箱来。”刘简低声命令道。
一名好手上前,用铁钩穿过绳索,牢牢扣住其中一个木箱的绳套。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力,将第一个金条箱吊起的时候——
“啊——!”
一声惨叫,突然从船外传来,撕裂了夜空。
这声音里蕴含的痛苦,让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甲板上传来的兵器碰撞声骤然加剧!
原本只是零星的交火,瞬间变成了激烈的厮杀。
刀剑相击的声音密集得连成一片,还夹杂着拳脚到肉的闷响和骨骼断裂的脆响。
船舱内的四人脸色同时一变。
“情况不对。”九难皱起了眉头,外面的战斗烈度,已经超出了普通高手对决的范畴。
两名天地会好手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慌什么。”
刘简的声音不大,却让两人镇定下来。
“外面打得越热闹,越没人管我们。”
他指了指那个已经被绳索扣住的木箱,
“抓紧时间,干活。难道你们想等他们打完了,过来跟我们喝茶?”
两名好手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开始和同伴协力,拉动绳索,将沉重的金条箱缓缓吊离地面。
“吱呀……”
滑轮发出微弱的呻吟,在这混乱的背景音下,几乎可以忽略。
“师太,我们上去看看。”
刘简转头对九难说道。
九难颔首,神情冷肃。
刘简人已矮身,悄无声息地从洞口滑出。
一股冰冷的江风灌了进来,带着水面的咸腥。
他贴紧船身外侧,脚尖在船板接缝处借力,稳住身形,手已扣住上层甲板的木沿。
紧接着,九难也从洞口飘出,轻巧地落在他身侧。
两人没有交流,默契地利用船体结构和阴影,迅速向船尾移动。
几个起落,窜入后方了望台下的缆绳堆里。
油布与绳索的缝隙,正好窥探全局。
月光与火把的光影下,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
那伙黑衣人招式狠辣,配合无间,刀刀直奔要害,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夏国相的亲卫也非庸手,为首的双刀头领刀法刚猛,一个人就将七八名黑衣人挡在船舷附近,寸步难进。
甲板上倒着数具尸体,有亲卫的,也有黑衣人的。
东侧码头,吴六奇的喊杀声依旧响亮,兵器碰撞声叮当作响,热闹得很。
可船上这场厮杀,才是真正的焦点。
动静不大,却招招致命。
主船那边,夏国相怕是已经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刘简都能想象出,那个多疑的将军正死死盯着贡船,把他原先算计的“喇嘛主力”抛到了脑后。
吴大哥那边,怕是演了个寂寞。
刘简心里直嘀咕。
“好家伙,扬州码头晚上搞团建是吧?”
“一波接一波的,还让不让人好好搞钱了?”
就在刘简腹诽时,场上突变。
一个黑衣人冲得太前,被双刀头领逮个正着。
双刀交错,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眼看就要毙命,那黑衣人竟不退反进,猛地沉腰坐马,左拳画弧护胸,右拳收于腰侧,拳架刚猛。
这一下,反倒逼得那双刀头领攻势一滞,被迫变招。
“嗯?”
刘简身后的九难,发出一声极低的轻哼。
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又冷又硬。
“沐王府的人。”
刘简心里咯噔一下。
沐王府?
那不就是天地会的死对头兼同行?
就在此时,挂着黄旗的主船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高大身影从中走出。
他身穿一身半旧的灰布劲装,面容木讷。
他一言不发,脚下一错,人已冲入战团。
目标直指那群沐王府的黑衣人。
他没有兵器。
他欺近一名黑衣人,那人刚挡开一刀,来不及反应。
高大青年一拳捣出,简单直接。
“砰!”
闷响声中,那黑衣人胸口整个塌了下去,人软倒在地,没了声息。
这一拳太霸道,混乱的甲板竟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镇住。
黑衣人头领,就是那个被双刀头领缠住的高手,眼见同伴惨死,目眦欲裂,嘶吼道:“这拳法……神拳无敌归辛树的路数!你是他的人!”
九难握剑的独臂青筋暴起,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归钟。”
归辛树的儿子,归钟!
九难心中翻江倒海。
归辛树夫妇也算反清义士,武功高强,为人虽偏执,大节却不亏。
他的儿子,怎么会出现在吴三桂的船上,还帮着朝廷走狗,杀沐王府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归钟拳脚所到之处,沐王府的人非死即伤,没人能挡他一招。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阵脚大乱,转眼又被亲卫砍翻两人。
“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九难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手腕一翻,长剑便要出鞘。
“师太!”
一只手猛地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是刘简。
“别冲动!”刘简的声音又低又急,“现在出去,我们就全暴露了!”
“可他们……”九难看着外面的惨状,满是挣扎。